那场暴雨下了整整三天。
苏晚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，连手腕上的手表都摘了下来，扔进抽屉最深的角落。玻璃罐里剩下的星星被她扫进垃圾桶，连同那张写着“忘了我”的纸条一起，塞进黑色的垃圾袋里。
可有些东西，不是扔进垃圾桶就能消失的。
比如陆知衍说话时尾音的温度，比如他指尖触过她手背时的触感，比如他说“和你名字很配”时眼里的光。这些碎片像扎在肉里的刺，不动的时候隐隐作痛，稍微一碰，就疼得喘不过气。
画室里那幅没画完的星空图，被她用一块防尘布盖了起来。她再也没打开过那本《印象派光影集》，每次经过小区门口的便利店，都会下意识地绕开摆放酸奶的冷柜。
九月底，学校开学了。苏晚星背着画板去报道，路过物理系的教学楼时，脚步顿了顿。从前她总爱绕到这里来，说不定就能在楼下的长椅上看到陆知衍，他要么在看文献，要么在低头演算，阳光落在他发梢，像撒了层金粉。
可现在，长椅空着。
美术系的课很满，苏晚星逼着自己把所有精力都投进画布。她画枯败的荷塘，画萧瑟的街角，画暴雨后的断枝，唯独不画星空，不画任何带光的东西。老师说她的画突然多了层化不开的沉郁，她只是笑笑，没说话。
日子像杯放凉的白开水，寡淡无味，却也一天天熬了过去。
直到十一月初，第一场霜降下来的那天。
苏晚星去图书馆还书，刚走出大门，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。
陆知衍站在银杏树下，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，比夏天时清瘦了不少，眼下有淡淡的青黑。他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，正低头听身边的人说话。
那人是个中年女人，脸色有些苍白，却笑得温和，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围巾。阳光穿过银杏叶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，画面竟有种奇异的和谐。
苏晚星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，疼得她几乎要站不住。她下意识地想躲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。
就在这时，陆知衍抬起头，目光直直地撞了过来。
四目相对的瞬间，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，像被抓住的小偷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。身边的女人察觉到异样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，对苏晚星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。
“知衍，这位是？”女人的声音很轻柔。
陆知衍的喉结滚动了一下，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：“……同学。”
“同学你好，”女人笑意温和，“我是他妈妈。”
“妈妈”两个字像冰锥，狠狠扎进苏晚星的心里。她这才看清，女人的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，手指关节处还有淡淡的手术疤痕——和那天照片里的人，一模一样。
原来不是借口，不是谎言。他是真的有必须要离开的理由，是真的有更重要的人要守护。
那她算什么呢？
算他夏日无聊时的消遣？还是他权衡利弊后，可以随时舍弃的负担？
苏晚星看着陆知衍，他的眼神躲闪着，不敢与她对视。从前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，此刻像蒙了层灰的玻璃，黯淡无光。
“阿姨好。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，却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，“我还有事，先走了。”
说完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就走，画板撞在身上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她不敢回头，怕看到他和他妈妈相视而笑的画面，怕看到自己那些小心翼翼珍藏的心动，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场不值一提的闹剧。
银杏叶被风吹得簌簌落下，像一场迟来的告别。
陆知衍站在原地，看着苏晚星仓皇的背影，手指死死攥着保温杯，杯身的温度烫得他手心发红。
“那女孩……”陆母轻轻开口，“是不是喜欢你啊？”
陆知衍猛地回神，喉间发紧：“妈，你想多了，就是普通同学。”
“是吗？”陆母叹了口气，目光落在他紧抿的唇上，“可我看她跑的时候，好像在哭啊。”
陆知衍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下。他其实看到了，苏晚星转身的瞬间，有片晶莹的东西从她眼角滑落，砸在满地的银杏叶上，碎成了好几瓣。
他有无数次想冲上去解释。
解释他妈妈突然恶化的病情，解释家里为了手术费卖掉了房子，解释他不得不休学去南方打工凑钱的窘迫。他甚至想告诉她，他每天都在数着日子，算着什么时候能重新站在她面前，把那个关于星空的约定补回来。
可话到嘴边，却变成了沉默。
他现在这个样子，一身债务，前途未卜，又怎么能拖累她？她应该是被捧在手心里的星星，不该跟着他在泥泞里挣扎。
“走吧，该去复查了。”陆母拍了拍他的胳膊。
陆知衍点点头，最后看了一眼苏晚星消失的方向，转身跟着母亲往医院走。秋风卷起他的衣角，带着刺骨的寒意，像要把他心里最后一点余温都吹散。
苏晚星一路跑到画室，才敢蹲在地上放声大哭。画板倒在一边，颜料管滚了满地，像她此刻的心情，一片狼藉。
她终于明白，有些星光，从一开始就不属于她。就像夏天的蝉鸣留不到冬天，就像霜降过后，再温暖的回忆，也会被冻成冰，一碰就碎。
画室的角落里，那块盖着星空图的防尘布被风吹起一角，露出画布上那片未完成的夜空。只是那片夜空里的星辰，再也等不到点亮它们的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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