藏在课本里的诗

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时，纪临川是被睫毛上的痒意弄醒的。

他睁开眼，正对上许星野放大的睡颜。少年的呼吸均匀地拂在他脸上，带着薄荷牙膏的清爽气息，长而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，随着呼吸轻轻颤动。纪临川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——他们还维持着昨夜相拥的姿势，他的头枕在许星野的胳膊上，对方的另一只手松松地搭在他的腰侧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T恤渗进来，烫得他皮肤发紧。

窗外的鸟鸣声清脆响亮，衬得房间里格外安静，连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。纪临川屏住呼吸，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，想从这个过于亲密的怀抱里退出来。可他刚动了一下，许星野的手臂就猛地收紧，把他抱得更紧了些，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梦话，含糊不清的，尾音带着点撒娇似的软糯。

纪临川彻底僵住了。

他能感觉到许星野胸膛的起伏，能闻到他颈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，甚至能看清他下巴上冒出的一点点青色胡茬。阳光落在许星野的侧脸上，给轮廓分明的五官镀上了一层金边，平日里张扬的少年此刻显得格外温顺，像只收起利爪的小兽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许星野的睫毛颤了颤，缓缓睁开了眼。

四目相对的瞬间，空气仿佛凝固了。许星野的眼神从迷茫到清醒，最后定格在纪临川泛红的耳尖上，嘴角慢慢勾起一抹了然的笑：“早啊，同桌。”

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，尾音微微上扬，像羽毛似的搔在纪临川的心尖上。纪临川猛地推开他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起来，背对着他站在窗边，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紧：“早、早上好。”

窗外的晨光正好，楼下的老槐树抽出了新绿，几只麻雀在枝桠间跳跃。纪临川看着玻璃上自己泛红的脸颊，心脏还在砰砰直跳，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

“我去做早餐。”许星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带着点笑意，“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，凑合吃点？”

纪临川没回头，只是点了点头，耳根还在发烫。

早餐吃得异常安静。许星野煎了两个荷包蛋，边缘焦脆，蛋黄却是溏心的。他把其中一个推到纪临川面前，自己咬着面包含糊不清地说：“今天好像是阴天，估计看不到日出了。”

纪临川低头戳着碗里的鸡蛋，没说话。蛋黄顺着瓷碗流下来，像朵淡黄色的花。

“对了，”许星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，从书包里翻出个东西递过来，“昨天的流星雨没看成，这个给你。”

是一枚银色的书签，形状像片猎户座的星云，边缘打磨得很光滑。纪临川接过来，指尖碰到他的，又是一阵细微的战栗。“谢谢…”他低声说，把书签小心翼翼地放进校服口袋里。

回学校的路上，两人一路无话。许星野走在他旁边，步子迈得很大，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放慢速度等他。晨风吹起他的额发，露出光洁的额头，阳光落在上面，像撒了层金粉。纪临川偷偷看着他的侧脸，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，惴惴不安又带着点隐秘的甜。

早读课的铃声响起时，纪临川刚把书包放下，就看见许星野从外面跑进来，额头上还带着薄汗。他冲纪临川笑了笑，露出两颗小虎牙，然后迅速坐下，从抽屉里掏出语文书。

纪临川翻开数学课本，准备复习昨天的内容，指尖却触到了一张硬硬的纸。他愣了一下，小心翼翼地抽出来——是张折叠成方块的信纸，边缘有些磨损，显然被揣了很久。

他下意识看向许星野，对方正埋头朗读课文，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认真，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。纪临川深吸一口气，悄悄展开了信纸。

上面是许星野龙飞凤舞的字迹，笔锋凌厉，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认真：

“猎户座的箭射向天狼星时

我恰好遇见你

你的眼睛比参宿四更亮

照亮了我所有的轨道”

字迹有些潦草，甚至有几个字被墨点晕开了，却像道惊雷在纪临川的心里炸开。他的脸颊瞬间热了起来，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膛。这是……诗？许星野写给他的？

他偷偷抬眼看许星野，对方正好读完一段课文，转过头冲他笑了笑，眼神亮晶晶的，带着点期待和紧张。纪临川赶紧低下头，把信纸胡乱折起来塞进课本里，指尖微微发颤。

一整天，纪临川都有些心神不宁。他总是忍不住偷偷观察许星野：看他在数学课上被老师点名时抓着后脑勺傻笑，看他在课间和篮球队的队友勾肩搭背地说笑，看他在午休时拿出面包，第一口先递到自己嘴边。

“吃吗？金枪鱼味的。”许星野笑得一脸灿烂，阳光落在他的牙齿上，闪得晃眼。

纪临川摇摇头，把自己的牛奶推了过去：“给你。”

“谢啦。”许星野毫不客气地接过去，插上吸管喝了一大口，“还是你懂我，我最讨厌喝豆浆了。”

纪临川低下头，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。

下午的体育课是自由活动，纪临川抱着本书坐在看台上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球场上那个跳跃的身影。许星野穿着橙色的球衣，在阳光下奔跑、投篮，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，每次进球后都会下意识地往看台上望一眼，对上纪临川的目光时，就会笑得像个得到糖的孩子。

中场休息时，许星野拿着两瓶水跑上来，把其中一瓶递给纪临川，瓶身还带着他手心的温度。“看得入迷了？”他在纪临川身边坐下，仰头喝了口水，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。

“没有。”纪临川移开目光，假装看书，耳朵却捕捉着他的每一个动作。

“骗人～”许星野凑近他，声音压低了些，带着点戏谑，“我看见你一直在看我。”

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，纪临川的脸又开始发烫。他合上书，站起身：“我去买瓶水。”

“哎，等等…”许星野拉住他的手腕，把自己没喝过的那瓶水塞到他手里，“喝这个吧，刚买的。”

纪临川低头看着那瓶水，瓶口干干净净的，还没开封。他想说不用，可看着许星野亮晶晶的眼睛，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。“谢谢。”他低声说，转身快步走开，感觉背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，像团温暖的火焰。

晚上回到家，纪临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从课本里拿出那张信纸。台灯的光落在字迹上，他一遍遍地读着，心里像打翻了蜜罐，甜得发腻。他打开电脑，搜索猎户座和天狼星的位置。屏幕上的星图里，猎户座的腰带三星连成一线，箭头直指东南方向的天狼星，像支蓄势待发的箭。

原来许星野说的是真的，猎户座的箭真的射向天狼星。

纪临川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过，从猎户座到天狼星，像在描摹一条看不见的轨道。他忽然想起许星野昨天说的话，说他爸爸想让他学医，可他却喜欢篮球和天文。原来那句“照亮了我所有的轨道”，不仅仅是句情话。

他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，把许星野写的诗抄下来，旁边标注上日期和当时的心情。写完最后一个字时，他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，突然意识到，自己好像越来越在意那个阳光灿烂的少年了。

第二天早上，纪临川刚走进教室，就看见许星野趴在桌子上，似乎在睡觉。他放轻脚步走过去，刚要坐下，就看见自己的语文课本里露出一角信纸。他心里一动，悄悄抽出来——又是一首诗：

“他们说行星该沿着固定的轨道运行

可我偏要为你偏离

哪怕被引力撕碎

也要撞向你的星环”

字迹比昨天的更潦草，甚至有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，像是在匆忙中写就的。纪临川的心跳又开始加速，他偷偷看了眼还在“睡觉”的许星野，发现对方的耳朵尖红得快要滴血。

原来他根本没睡着。

纪临川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，放进笔记本里，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。窗外的阳光正好，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，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像片细碎的星空。

他想，或许偏离轨道，也不是什么坏事。

接下来的日子里，纪临川总能在课本里发现许星野的纸条。有时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，比如“今天的云像棉花糖”；有时是一道解不出的数学题的答案，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；有时是一张画得歪歪扭扭的简笔画，画着两个小人并肩坐在星空下。

有一次，他在物理课本里看到一张星空图，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颗不太起眼的星。许星野的字迹在旁边写着：“这是冥王星，曾经的第九大行星，后来被开除了。但我觉得它很酷，就算不被承认，也有自己的轨道。”

纪临川看着那张星图，突然想起许星野说过他爸妈希望他学医，可他却喜欢篮球和天文。原来那句话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。

这天放学，许星野突然说：“周六有个天文社的观测活动，去郊外看星星，晚上不回来，你要不要去？”

纪临川的心猛地一跳：“ overnight？”

“是啊，露营。”许星野笑得一脸期待，眼睛亮晶晶的，像落满了星星，“听说能看到银河呢。”

纪临川犹豫了一下，他不太习惯和一群人一起露营，可看着许星野亮晶晶的眼睛，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。“好。”他听到自己说。

许星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，像点燃了整片星空。“Yes！太好了！”他伸手揉了揉纪临川的头发，动作自然又亲昵，“我去准备帐篷和睡袋，你带点吃的就行。”

纪临川的头发被揉得有些乱，可他却没像往常一样躲开。夕阳的余晖落在许星野的脸上，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，少年的笑容比星星还要亮。
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色书签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，暖暖的。

或许去看看银河，真的不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