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撕碎的星图

晨雾还没散尽时，纪临川就站在了巷口的老槐树下。书包拉链上的猎户座钥匙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，银色的三星在朦胧天光里泛着微光。

“这里！”

许星野的声音穿透薄雾，他背着双肩包朝这边跑，校服外套敞开着，怀里还小心翼翼护着个油纸包。跑到近前时，额发上的水珠滴落在纪临川手背上，凉丝丝的。

“刚出笼的肉包，还热着呢。”他把油纸包塞进纪临川手里，指尖触碰到对方微凉的皮肤，下意识地捏了捏，“怎么穿这么少？手这么冰。”

纪临川低头打开纸包，肉香混着面香扑面而来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。“不冷。”他咬了一口包子，滚烫的肉馅烫得舌尖发麻，心里却暖烘烘的。

两人并肩往学校走，雾气在他们脚边缭绕。许星野说着昨晚打游戏的趣事，说自己差点就通关了，纪临川安静地听着，偶尔“嗯”一声，手里的肉包很快就见了底。

“对了，”许星野突然停下脚步，从书包里抽出张纸递给纪临川，“昨天回家我爸给的星图，下个月有双子座流星雨，咱们可以去观测点蹲守。”

纸上是打印的星图，双子座的位置用红笔圈了出来，旁边还有许星野手写的备注：“最佳观测时间：凌晨两点，记得带厚外套。”字迹龙飞凤舞，却透着认真。

纪临川的指尖抚过那行字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。“好。”他轻声说，把星图小心翼翼地折好，放进课本夹层里。

早读课的铃声响起时，林晚晴抱着一摞作业本从他们身边经过。她的目光落在纪临川手里的空油纸包上，又扫过两人紧挨的课桌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，很快又恢复了温和的模样。

“星野，这是你要的物理笔记。”她把笔记本放在许星野桌上，指尖“不小心”碰到他的手背，“昨天阿姨还问你晚上回不回家吃饭呢。”

“再说吧。”许星野的语气淡淡的，把笔记本往旁边推了推，自然地拿起纪临川的数学练习册，“这道题你辅助线画错了。”

林晚晴的脸色僵了一瞬，很快又笑着说：“那我先回座位了，老师让收的作业记得交。”

她转身离开时，纪临川注意到她往自己这边瞥了一眼，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

上午第三节课是物理，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着天体运动，纪临川却有些走神。他翻开课本，看着夹层里那张星图，许星野的字迹仿佛带着温度，烫得他指尖发痒。

突然，一张纸条从前面传过来，落在他的桌上。纪临川打开一看，是陈默的字迹：“林晚晴在跟班长打听你转学的原因，小心点。”

纪临川的心猛地一沉，抬头看向陈默的方向，对方冲他使了个眼色，又指了指林晚晴的座位。她正背对着这边，和班长低声说着什么，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。

下课铃刚响，林晚晴就拿着水杯走了过来，恰好停在纪临川的课桌旁。“纪同学，”她笑得一脸温柔，“听说你以前是市重点中学的？怎么突然转来我们学校了呀？”

纪临川握着笔的手紧了紧，没说话。

“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？”林晚晴凑近了些，声音压低了些，“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，可以跟我说呀，我认识的人多，说不定能帮上忙。”

“不用了，谢谢。”纪临川的声音很冷，像结了层冰。

“是吗？”林晚晴笑了笑，目光落在他翻开的物理课本上，“你也对天体运动感兴趣啊？星野从小就喜欢这些，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去天文馆呢。”她顿了顿，像是随口提起，“不过阿姨说，这些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，长大了还是要学些有用的东西，比如医学什么的。”

纪临川的心跳漏了一拍，抬头看她。林晚晴的笑容依旧温柔，眼神里却藏着些什么，像隔着一层薄雾，看不真切。

“林晚晴，你在说什么呢？”许星野拿着篮球从外面回来，额发湿漉漉的，“纪临川，体育课去打球啊？”

“不去了，我想在教室刷题。”纪临川低下头，翻开数学练习册。

“好吧。”许星野有些失望，但还是把篮球放在一边，“那我打完球回来给你带瓶水。”

林晚晴看着许星野跑出去的背影，又看了看低头刷题的纪临川，嘴角的笑容深了些。“纪同学，”她轻声说，“有些东西，不属于自己，就别强求了。”

纪临川握着笔的手猛地收紧，指节泛白。他抬起头，冷冷地看着林晚晴：“你想说什么？”

“没什么。”林晚晴笑得一脸无辜，“就是觉得，你和星野不是一路人。他应该有更好的未来，而不是被一些不相干的人拖累。”

“我和他的事，轮不到你来管。”纪临川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，像即将爆发的火山。

“是吗？”林晚晴挑眉，“可阿姨已经在帮星野联系国外的高中了，说等他高二结束就送他出去，跟那边的医学院预科对接。”

纪临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，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“你说什么？”他的声音有些发颤。

“我说，星野很快就要出国了。”林晚晴的笑容里带着点得意，“他爸妈早就安排好了，你以为他真的能一直打篮球、看星星吗？”她凑近纪临川耳边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“你和他，不过是人生路上的一段插曲，何必太当真呢？”

说完，她转身离开，留下纪临川一个人坐在原地，浑身冰冷。

许星野很快就回来了，手里拿着两瓶水，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。“纪临川，给你水。”他把其中一瓶递过去，“怎么了？脸色这么差？”

纪临川抬起头，看着许星野亮晶晶的眼睛，张了张嘴，想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出国，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。他接过水，低声说了句“谢谢”，又低下头刷题，只是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。

许星野看出他不对劲，却没多问，只是坐在旁边安静地擦汗，偶尔偷偷看他一眼，眼神里满是担忧。

下午的班会课，班主任让大家讨论周末去敬老院慰问的事。林晚晴自告奋勇地组织，点了几个同学的名字，其中就有许星野。

“星野，你周末有空吗？”她笑得一脸期待。

“我……”许星野看向纪临川，“我周末约了纪临川去天文台。”

“去天文台什么时候都可以啊，”林晚晴拉了拉他的胳膊，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，“敬老院的活动多有意义啊，而且老师也很重视。”

周围的同学也跟着起哄，说许星野应该去参加活动。许星野看了看纪临川，又看了看林晚晴，有些为难。

纪临川低下头，轻声说：“你去吧，天文台我自己去也行。”

许星野的眼神暗了暗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：“好吧。”

林晚晴笑得一脸灿烂，像是赢了什么比赛。

放学时，纪临川收拾好书包，正准备走，许星野突然拉住他的手腕。“周末我早点结束，去找你。”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，“天文台的门，我给你留着。”

纪临川看着他的眼睛，那里面有星星在闪。他点了点头，“嗯”了一声。

走出教室时，纪临川看到林晚晴站在走廊尽头，正看着他们。四目相对的瞬间，她冲他笑了笑，那笑容里带着点挑衅，像在宣告胜利。

纪临川的心沉了下去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闷闷的。他加快脚步，几乎是跑着下了楼梯。

回到家，纪临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。他从课本夹层里拿出那张星图，许星野的字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。双子座的位置被红笔圈着，像两只相拥的手。

他想起林晚晴的话，“星野很快就要出国了”。

心突然疼得厉害，像被人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。他拿起星图，手指用力，纸张发出“咔嚓”的声响，很快就被撕成了碎片。

碎片飘落在地上，像一颗颗破碎的星。

纪临川蹲在地上，看着那些碎片，眼眶突然就红了。他想起许星野在暴雨夜把他护在怀里，想起他在郊外星空下说的“有我呢”，想起他藏在课本里的诗，想起他亮晶晶的眼睛和小虎牙。

难道这些，真的只是一段插曲吗？

他伸出手，想去捡那些碎片，指尖却被锋利的纸边划破了，血珠渗出来，滴落在碎片上，像一颗红色的星。

纪临川突然就哭了，压抑的哭声在房间里回荡，像迷路的星在黑暗中呜咽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手机响了，是许星野发来的短信：“我跟林晚晴说了，周末不去敬老院了，我们去天文台。”

纪临川看着那条短信，眼泪掉得更凶了。他拿起手机，手指颤抖着回复：“好。”

放下手机，他蹲在地上，一片一片地捡着那些星图碎片，像在拼凑一个破碎的梦。

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，城市的灯光亮起，像一片人造的星空。纪临川把碎片小心翼翼地抚平，夹进笔记本里，旁边写着一行小字：

“如果星星会碎，那我就一片一片，把它们拼起来。”

他拿出那个玻璃罐，又拿出一张蓝色的纸条，开始折星星。这一次，折得很慢，很认真，星星的棱角被他用指尖反复摩挲，直到变得光滑。

“许星野，”他轻声说，把星星放进罐子里，“这是第三颗。”

玻璃罐里的星星依旧很少，却在灯光下闪着微光，像暗夜里不肯熄灭的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