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屏幕暗下去又亮起来,许星野的消息像颗悬在半空的星,迟迟等不到回应。纪临川蹲在教学楼的阴影里,看着玻璃星星挂件在掌心明明灭灭,暖黄的光映着他泛红的眼眶。
篮球场上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,应该是许星野投进了关键球。纪临川的心脏跟着抽紧了一下,他几乎能想象出少年扬着下巴笑的样子,虎牙在阳光下闪着光,汗水顺着下颌线滑进领口——那是只属于许星野的,未经打磨的锋芒。
可他现在只想逃。
起身时膝盖有些发麻,纪临川踉跄了一下,玻璃星星从掌心滑落,在地上滚了几圈,撞在墙角停住。他弯腰去捡,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玻璃,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“纪临川!”
许星野的声音带着喘息,还混着球衣摩擦的窸窣声。纪临川站起身,没回头,只是把星星攥得更紧了些,金属挂链硌进肉里,留下几道红痕。
“你怎么不等我?”许星野跑到他面前,额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,运动服后背洇着大片深色的汗渍,“我们赢了,全市联赛进决赛了!”他想抓住纪临川的手,却被躲开了。
许星野的动作僵在半空,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去:“你生气了?”
纪临川低着头,看着两人脚边交叠的影子,声音很轻:“没有。”
“那你跑什么?”许星野的语气急了些,“林晚晴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,我已经跟她……”
“跟她没关系!”纪临川打断他,终于抬起头,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厉害,“是我自己不想待了。”他看着许星野错愕的脸,喉结滚了滚,“许星野,你不觉得……我们这样太显眼了吗?”
许星野愣住了,像是没听懂他的话。
“所有人都在看我们,都在说我们。”纪临川的声音发颤,指尖的玻璃星星几乎要被捏碎,“你在球场上看我的眼神,你对林晚晴说的话,他们都看在眼里。你想过吗?我们这样……”
“这样怎么了?”许星野的声音冷了下来,“我们光明正大,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。”
“光明正大?”纪临川自嘲地笑了笑,“两个男生手牵手去吃馄饨,在天文台待到半夜,这叫光明正大?”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说出更伤人的话,“许星野,或许我们……应该保持点距离。”
最后几个字像冰锥,狠狠扎进两人之间。许星野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,他死死盯着纪临川,像是第一次认识他:“保持距离?就因为别人说几句闲话?”
“不是因为闲话。”纪临川别过脸,不敢看他受伤的眼神,“是因为……我们本来就该是普通同学。”
“普通同学?”许星野重复着这四个字,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,笑声里全是难以置信的失望,“那天文台的星图呢?你说的‘我们就做彼此的轨道’呢?纪临川,你说过不在乎别人怎么说的!”
“我骗你的。”纪临川闭上眼睛,声音硬得像块石头,“我在乎,我怕被人指指点点,我怕我妈知道,我怕……”
“你怕的是我,对吧?”许星野的声音突然冷得像冰,“你怕我会毁了你的前途,怕跟我扯上关系会被人当成怪物,对不对?”
纪临川猛地睁开眼,想反驳,却被许星野眼里的绝望钉在原地。
“我知道了…”许星野后退一步,像是被烫到一样收回手,“既然你觉得显眼,那我就离你远点。”他转身就走,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,带着股决绝的意味,连那身沾满荣耀的7号球衣,都显得格外孤单。
纪临川站在原地,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,掌心的玻璃星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了。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,带着深秋的凉意,他突然蹲下身,捂住脸,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出来。
他想说不是的,他不怕许星野,他怕的是那些流言蜚语会伤害到他;他想说他不是要推开他,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,继续守护他们的秘密。
可话到了嘴边,全变成了最伤人的利刃。
接下来的几天,两人像是突然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。许星野不再在自习课上凑过来问问题,不再把纪临川的牛奶抢过去喝,甚至连看都很少看他一眼。他们的座位明明只隔了三十厘米,却像隔着整个星系的距离。
纪临川把整理好的笔记放在许星野桌上,第二天发现原封不动地回来了;他在食堂看到许星野和篮球队友坐在一起,想过去又停下脚步,最后只能端着餐盘坐在角落;晚自习结束时,他故意磨蹭到最后,却发现许星野早就背着书包走了。
陈默看出了不对劲,戳了戳纪临川的胳膊:“你俩咋了?前几天还腻歪得像连体婴,这两天跟有仇似的。”
纪临川握着笔的手紧了紧:“没什么。”
“没什么?”陈默翻了个白眼,“许星野昨天跟人打球差点跟人打起来,就因为对方骂了句‘那个新来的小白脸’,他一拳把人撂地上了。”他看着纪临川惊讶的脸,压低声音,“你真不知道他为啥生气?”
纪临川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,疼得喘不过气。
周五晚上,纪临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。手机屏幕亮着,是他查的金星合月资料——金星和月亮在夜空中靠得最近的时刻,像两颗依偎在一起的星,今晚就是最佳观测时间。
他想起许星野说要带他去看的,说那是宇宙里最浪漫的天象。
凌晨一点,纪临川悄悄爬起来,从抽屉里翻出天文望远镜。那是他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二手货,许星野帮他修好了镜头,说以后可以一起去郊外观测。
他把望远镜架在阳台上,调好焦距。夜空很干净,弯月像枚银色的钩子,旁边紧挨着一颗异常明亮的星,那就是金星。它们在深蓝色的天鹅绒上静静依偎,彼此的光芒交缠在一起,美得让人移不开眼。
纪临川看着目镜里的金星合月,眼眶突然就湿了。他拿出手机,翻到许星野的号码,手指悬在拨号键上,犹豫了很久,最终还是按了锁屏键。
第二天早上,纪临川在课桌里发现了个熟悉的盒子。打开一看,是那颗玻璃星星,旁边还有张纸条,是许星野的字迹:
“金星合月的最佳观测角度是37度,昨晚我在天台等到三点。”
纪临川的心脏猛地一缩,他抬头看向许星野的座位,那里是空的。陈默凑过来说:“许星野今天没来,好像是昨天淋了雨发烧了,请了病假。”
纪临川没说话,只是紧紧攥着那颗玻璃星星,指尖的温度把冰凉的玻璃焐得发烫。
放学后,纪临川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许星野家的小区门口。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,或许只是想看看那扇亮着灯的窗户,确认他真的没事。
就在这时,一辆熟悉的车开了过来,停在楼下。许星野的妈妈从车上下来,手里提着保温桶,脸色不太好。纪临川赶紧躲到树后,看见许星野被他爸爸扶着下了车,脸色苍白得吓人,走路都有些不稳。
“让你别去淋雨,非要在天台待着!”许明远的声音带着怒气,“发着高烧观测什么星星?我看你就是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迷昏了头!”
“爸,你不懂……”许星野的声音很虚弱,却带着股倔强。
“我不懂?”许明远冷笑一声,“我只知道下周就要月考了,你要是进不了前五十,篮球队就别想再去了!还有那个转学生,我看你最近心思都在他身上,从今天起,少跟他来往!”
许星野猛地抬起头,像是想反驳,却被一阵咳嗽打断了。他妈妈赶紧扶住他:“好了好了,先上楼吃药,有话回家说。”
一家人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,纪临川站在树后,手脚冰凉。他看着那扇亮起灯的窗户,突然觉得自己说的那些话,做的那些决定,有多可笑。
他以为保持距离是在保护彼此,却不知道许星野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,笨拙地守护着他们的星空。
回到家,纪临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翻开那个抄满许星野纸条的笔记本。最新的一页还空着,他拿起笔,却迟迟写不下一个字。窗外的月光落在纸上,像道浅浅的泪痕。
手机突然响了,是陈默发来的消息,只有一张图片。
是许星野的朋友圈截图,最新一条是昨晚发的,只有一张照片——天台的夜空里,金星和月亮紧紧依偎在一起,下面配着一行字:
“有人说两颗星靠得太近会碰撞,可它们明明在彼此照亮。”
纪临川看着那张照片,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,砸在手机屏幕上,晕开一片模糊的光。
他知道,自己不能再躲了。
第二天一早,纪临川去药店买了退烧药和感冒药,又去甜品店买了许星野最喜欢的草莓蛋糕。站在许星野家门口时,他的心跳得像要炸开,手心的蛋糕盒子被攥得变了形。
他深吸一口气,按下了门铃。
开门的是许星野的妈妈,看到纪临川时愣了一下:“你是……”
“阿姨您好,我是许星野的同桌纪临川,听说他病了,我来看看他。”纪临川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,紧张得手心冒汗。
“哦,是你啊,快进来吧。”许妈妈接过东西,侧身让他进来,“星野在房间里躺着呢,刚吃完药睡下。”
纪临川跟着她走进客厅,看到许明远坐在沙发上看报纸,脸色不太好看。他赶紧低下头:“叔叔好。”
许明远没说话,只是从报纸上方瞥了他一眼,那眼神里的审视让纪临川浑身不自在。
“星野在楼上,你上去吧。”许妈妈拍了拍他的肩膀,语气还算温和,“轻点,别吵醒他。”
纪临川点点头,轻手轻脚地上了楼。许星野的房间门虚掩着,他推开门,看到少年躺在床上,眉头皱着,睡得很不安稳。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他脸上,能看到他苍白的嘴唇和微微泛红的脸颊。
纪临川走过去,把蛋糕放在床头柜上,退烧药放在旁边。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,看着许星野沉睡的脸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又酸又涩。
他伸出手,想帮许星野把皱着的眉头抚平,指尖刚碰到他的皮肤,就被抓住了。
许星野睁开眼,眼神还有些迷蒙,看到是他,愣了愣,随即用力甩开他的手:“你来干什么?”
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,带着病后的虚弱,却依旧透着疏离。
纪临川的手僵在半空,心脏疼得厉害。他深吸一口气,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,放在许星野的枕头边——是那颗玻璃星星,被他重新换了电池,此刻正亮着暖黄的光。
“对不起。”纪临川的声音很轻,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那天我说的都是假的。”
许星野没说话,只是别过脸,看着墙壁。
“我不是想保持距离,我是害怕。”纪临川看着他的侧脸,鼓起勇气说出心里的话,“我怕他们说的话伤害到你,怕你爸妈知道了会为难你,怕我们走不到最后……”他的声音哽咽了,“许星野,我好像……比自己想象中更在乎你。”
许星野的肩膀微微动了动,却依旧没回头。
纪临川站起身:“蛋糕是你喜欢的草莓味,药记得吃。我先回去了,你好好休息。”他走到门口,手放在门把上,犹豫了一下,轻声说,“金星合月真的很美,下次……我们一起看。”
说完,他轻轻带上门,转身离开了。
房间里,许星野慢慢转过头,看着枕头边那颗亮着的玻璃星星,眼眶一点点红起来。他伸出手,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颗星星,像是在触碰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。
枕头底下,露出半张被压得皱巴巴的纸条,上面是他昨晚写的,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话:
“就算所有星星都背离轨道,我也会朝着你运行。”
窗外的阳光正好,透过窗帘的缝隙,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,像条连接着两颗星的轨道。
冷战的冰层,终于在这句迟来的告白里,悄悄裂开了一道缝隙。而他们都知道,只要彼此的光芒还在,再厚的冰,终有融化的一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