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的战争

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，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的人。纪临川刚把书包放下，就看到许星野从外面跑进来，额头上带着薄汗，手里攥着两袋热牛奶。

“给。”他把其中一袋塞进纪临川手里，包装袋上照例画着歪歪扭扭的笑脸，只是线条比平时用力，边缘有些发皱。

牛奶的温度透过包装袋传来，纪临川捏了捏，抬头时正对上许星野的眼睛。少年眼底有红血丝，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，显然昨晚没睡好。

“没睡好？”纪临川低声问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包装袋。

“没事。”许星野笑了笑，试图掩饰，却没躲过纪临川探究的目光。他挠了挠头，声音压低了些，“我爸昨晚把我电脑锁了，还没收了天文社的钥匙。”

纪临川的心沉了沉。生日宴上的争执还在发酵，许明远的反击比想象中来得更快。

“那……”

“别担心。”许星野看穿了他的担忧，伸手在桌下碰了碰他的手背，“天文社的备用钥匙在陈默那儿，篮球训练我照样去，他管不着。”

话虽如此，他眼里的疲惫却藏不住。纪临川看着他强装轻松的样子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闷闷的。

早读课开始，英语老师在讲台上领读单词。纪临川跟着念，目光却忍不住往旁边飘。许星野低着头，嘴唇动着，心思却明显不在课本上，手指在桌底下反复摩挲着纪临川送的望远镜模型——他今天特意把模型装进了书包。

“许星野，”英语老师突然点名，“你来读一下第三段。”

许星野猛地回神，慌忙站起来，翻书的动作带着点慌乱。纪临川悄悄用手指在课本上点了点页码，他这才反应过来，磕磕绊绊地读了下去。

老师皱着眉听完，没多说什么，让他坐下了。许星野坐下时，耳尖有些红，转头对纪临川小声说了句“谢了”，眼底却没什么笑意。

下课铃一响，林晚晴就端着水杯走了过来，恰好停在两人课桌中间。“星野，你早上怎么没吃早饭？”她把一袋三明治放在许星野桌上，声音甜得发腻，“我妈做的，你以前最爱吃了。”

许星野没看她，把三明治往旁边推了推：“不用了，我不饿。”

“别呀，”林晚晴不肯放弃，伸手想去碰他的胳膊，“你昨晚肯定没睡好，不吃点东西怎么行……”

“说了不用。”许星野猛地缩回手，力道大得带翻了桌上的笔袋，钢笔滚了一地。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烦躁，“你能不能别烦我？”

林晚晴被他吼得愣在原地，眼圈瞬间红了，委屈地看着他：“我只是关心你……”

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，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像细密的针，扎得纪临川浑身不自在。他弯腰去捡钢笔，手指刚碰到笔杆，就被许星野按住了。

“我来。”许星野低声说，自己蹲下去捡。他的动作很快，指尖却在碰到一支银色钢笔时顿了顿——那是纪临川给他的，笔帽上刻着小小的星轨图案。

林晚晴看着两人之间无声的默契，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，脸上却挤出更委屈的表情：“星野，你以前从来不会对我发脾气的……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？你告诉我，我改好不好？”

“你没错！”许星野站起身，把捡好的笔放回笔袋，语气冷得像冰，“是我错了，以前不该给你错觉。”

这句话像一巴掌扇在林晚晴脸上，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就在这时，上课铃响了，她咬着唇，狠狠瞪了纪临川一眼，转身跑回了自己的座位。

纪临川看着她的背影，心里没由来地升起一股不安。林晚晴眼底的怨毒太明显，像蛰伏的蛇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扑上来。

这节课是物理课，老师在讲台上讲着天体运动，纪临川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。他的目光落在课本上的星图，脑子里全是昨晚妈妈说的话——“离许星野远一点”。

他知道妈妈是为了他好，世俗的眼光像无形的网，两个男孩子走得太近，注定要被指指点点。可让他和许星野疏远，比割掉一块肉还疼。

“纪临川。”

突然被点名，纪临川猛地抬头，看到物理老师正看着他：“你来解释一下，为什么水星会逆行？”

全班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。纪临川定了定神，缓缓开口：“水星逆行不是真的逆行，是因为地球公转速度比水星快，从地球上看，水星好像在轨道上倒退……其实只是视觉误差。”

“很好。”老师满意地点点头，“就像我们看星星时，总觉得它们在动，其实很多时候，是我们自己的位置在变。”

纪临川低下头，心脏轻轻一颤。老师的话像在说天文现象，又像在说他们——他和许星野的关系，在别人眼里或许是“逆行”的错误，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，那是真实存在的轨迹。

下课的时候，陈默凑过来，压低声音说：“我刚在走廊听见林晚晴打电话，说要找她表哥帮忙，好像要搞什么事情。”

纪临川心里咯噔一下：“搞什么？”

“没听清，”陈默皱着眉，“但肯定没好事，你们俩最近小心点。”

许星野把这话听了进去，放学时坚持要送纪临川回家，哪怕纪临川说“我妈可能在家”。

“在家才要送。”许星野说得斩钉截铁，“我就是要让她知道，我不会跟你疏远。”

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，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，却没人说话。沉默像潮水，慢慢淹没了往日的亲昵。纪临川能感觉到许星野的紧绷，他的手几次想伸过来牵自己，都在快要碰到时缩了回去。

快到纪临川家楼下时，许星野突然停下脚步，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塞进他手里。是个小小的玻璃罐，里面装着几颗星星折纸，比上次那个小了一圈。

“我昨晚折的。”许星野的声音有些哑，“我爸把我房间锁了，我在客厅偷偷折的，没找到好看的纸，就用了糖纸。”

纪临川捏着冰凉的玻璃罐，里面的星星在夕阳下闪着彩色的光。他抬头看着许星野，少年的眼睛里有倔强，有委屈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。

“许星野，”纪临川轻声说，“要不……我们先缓一缓吧？”

许星野的脸色瞬间变了：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
“我妈那边……还有你爸……”纪临川咬着唇，艰难地说，“也许我们暂时保持距离，对大家都好。”

“不好！”许星野猛地抓住他的手腕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，“纪临川，你想放弃？”

“我不是放弃！”纪临川急了，“我只是觉得……”

“觉得什么？觉得我们见不得人？”许星野的声音拔高了，眼眶泛红，“在生日宴上你看到了，我爸我妈都反对，林晚晴也盯着，现在连你也要退缩？”

“我没有！”纪临川想挣开他的手，却被抓得更紧，“我只是不想你为难！你爸都把你电脑锁了，你还要怎么样？”

“我要怎么样？”许星野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我只要你！纪临川，我只要跟你在一起，这有错吗？”

周围的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，纪临川的脸瞬间涨得通红，用力挣开他的手：“你小声点！”

许星野看着他躲闪的样子，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，像被乌云遮住的恒星。“原来你也怕。”他低声说，语气里的失望像针一样扎人，“你跟他们一样，觉得我们这样是错的。”

“我没有！”纪临川急得想解释，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他确实怕，怕被人指指点点，怕妈妈伤心，怕许星野因为自己和家里彻底闹翻。这些恐惧像藤蔓，早就悄悄缠上了他的心脏。

许星野没再听他解释，转身就走。他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，带着一股决绝的孤单，像是一颗正在偏离轨道的星。

纪临川站在原地，手里捏着那个玻璃罐，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脏。他想喊住许星野，喉咙却像被堵住了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回到家，苏媛正在做饭，看到他手里的玻璃罐，眉头立刻皱了起来：“这是什么？”

纪临川下意识地把罐子往身后藏：“没什么。”

“拿来给我看看。”苏媛的语气不容置疑。

纪临川没办法，只好把罐子递过去。苏媛打开盖子，看到里面的星星折纸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：“又是许星野送的？我跟你说的话，你当耳旁风了？”

“妈，这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什么？”苏媛把罐子扔在桌上，糖纸星星撒了一地，“临川，你是个聪明孩子，怎么就这么不懂事？两个男孩子搞在一起，像什么样子？传出去你以后还怎么做人？你让我在亲戚朋友面前怎么抬得起头？”

“我们不是……”

“够了！”苏媛打断他，眼圈红了，“我不管你们是什么，总之必须断了联系！明天我就去学校给你办调座位，我已经跟班主任说好了！”

纪临川愣住了，他没想到妈妈会做到这个地步。“妈！你怎么能这样？”

“我是为了你好！”苏媛的声音带着哭腔，“你爸走得早，我一个人带你不容易，我不能看着你走歪路啊！”

看着妈妈通红的眼睛，纪临川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。他知道妈妈不容易，也知道她是真心为自己好，可这份“好”，却像一把钝刀，慢慢割着他的心脏。

那天晚上，纪临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，地上散落着糖纸星星。他蹲在地上，一颗一颗捡起来，指尖被锋利的糖纸边缘划破了，渗出血珠，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疼。

手机屏幕亮着，是许星野发来的消息，一条接着一条：

“对不起，早上我不该吼你。”

“我知道你很难，我也是。”

“但我不想放手。”

“纪临川，你回我一句好不好？”

最后一条消息是十一点发的：“我在你家楼下，如果你不想见我，我就看看星星就走。”

纪临川冲到窗边，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。路灯下，许星野真的站在那里，仰着头看着天空，手里拿着那个望远镜模型，像一尊倔强的雕像。

夜风格外冷，吹得他的头发乱舞。纪临川看着他单薄的身影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。

他拿出手机，颤抖着打下一行字：“早点回去，明天见。”

楼下的人很快收到了消息，他低头看手机时，纪临川看到他肩膀动了动，像是笑了。然后，他转身离开，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。

纪临川站在窗边，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，才慢慢蹲下来，抱着膝盖哭了。

这场沉默的战争，才刚刚开始。他们像两颗逆行的星，明知前方有无数阻碍，却还是固执地沿着自己的轨道，朝着对方的方向，一点点靠近。

只是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，这场战争的代价，会比想象中沉重得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