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自习的预备铃响到第二遍时,纪临川才走进教室。
他刻意绕了远路,避开可能遇见许星野的楼梯口,可心脏还是像被无形的线牵着,每走一步都在拉扯。课桌已经被搬到了斜对角的靠窗位置,原来的空位上堆着半摞练习册,像道突兀的屏障。
许星野趴在原来的座位上,背脊绷得笔直。晨光透过窗户斜斜切进来,在他发梢镀上金边,却照不进那片刻意压低的阴影里。纪临川放书包时动作太轻,金属拉链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,他看见许星野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。
“临川,你妈昨天给我打电话了。”班主任抱着教案走进来,视线在两人之间顿了顿,最终落在纪临川身上,“调座位的事……你别有压力,就当换个环境换种心情。”
纪临川低着头“嗯”了一声,指尖攥紧了书包带。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,像细密的针,扎得后颈发烫。林晚晴坐在不远处,正假装翻书,嘴角却勾着若有若无的笑,那笑意像淬了糖的玻璃渣,看着甜,碰着疼。
第一节课是数学课,老师在黑板上推导函数公式,粉笔灰簌簌落在讲台。纪临川摊开笔记本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斜后方。许星野始终保持着趴着的姿势,直到老师点他回答问题,才猛地抬起头,眼神里带着明显的茫然。
“……所以这个极值点应该怎么求?”老师皱着眉重复了一遍。
许星野盯着黑板看了半晌,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,节奏乱得像没上发条的钟。纪临川握着笔的手紧了紧,笔杆在草稿纸上洇出一小团墨渍——那是许星野最擅长的题型,以前他总嘲笑这是“送分题”。
“算……算错了。”许星野的声音有些哑,耳尖泛着红,“应该用导数求。”
全班哄笑起来。林晚晴立刻站起来,声音甜得发腻:“老师,星野可能是最近训练太累了,我笔记里记了详细步骤,要不我给他看看?”
“不用。”许星野打断她,声音冷得像冰,“我自己会。”
他重新低下头时,视线扫过纪临川的方向,快得像错觉。纪临川慌忙转回头,心脏却跳得像要撞碎肋骨。那眼神里有委屈,有愤怒,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荒芜,像被陨石砸过的月球表面。
下课铃刚响,陈默就抱着作业本凑过来,用胳膊肘撞了撞纪临川:“喂,昨晚许星野在你家楼下站到几点?”
“不知道。”纪临川的声音有些涩,“我让他早点回去了。”
“扯吧你。”陈默翻了个白眼,压低声音,“我凌晨一点起夜,从阳台往下看,他还在那儿戳着呢,跟个望夫石似的。”
纪临川的指尖猛地一颤,铅笔芯“啪”地断了。
他想起昨晚窗帘缝隙里看到的身影,想起手机屏幕上那句“看看星星就走”,想起凌晨三点隐约听到的关窗声。原来有些承诺,说出口时就没想过要遵守。
“对了,”陈默忽然想起什么,“林晚晴她表哥是校董会的,听说昨天下午去办公室找过班主任,不知道说了你俩什么。”
纪临川的心沉了下去。他就说妈妈怎么能这么快办妥调座位的事,原来背后还有这层关系。林晚晴像只织网的蜘蛛,正不动声色地把他们困在越来越密的网里。
体育课自由活动时,纪临川坐在看台角落背单词,目光却控制不住地追着篮球场上的身影。许星野今天状态很差,连续几个投篮都偏得离谱,队友喊他传球时,他也反应慢半拍,最后被球砸中了胳膊,疼得闷哼了一声。
“许星野你行不行啊?”队友笑着拍他的背,“魂不守舍的,想什么呢?”
许星野没说话,只是仰头往看台上望。四目相对的瞬间,纪临川像被烫到似的立刻低下头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乱撞。等他再偷偷抬眼时,许星野已经转身走向场边,拿起外套径直往教学楼走,背影写满了拒绝。
纪临川捏着单词本的手指泛白,纸页被攥出深深的折痕。他知道许星野在生气,气他的退缩,气他的默认,气这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距离。可他除了这样,还能怎么办?
放学时,纪临川故意等到值日生锁门才离开。教学楼里空荡荡的,脚步声在走廊里反复回荡。刚下到一楼,就看到许星野靠在楼梯口的柱子上,指尖夹着颗没点燃的烟,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肩上。
纪临川的脚步顿住了,转身想往回走,却被对方叫住:“跑什么?”
他只好转过身,低着头不敢看他。许星野走过来,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,像是刚去过医务室。“胳膊没事吧?”纪临川低声问,视线落在他被砸中的左臂。
“放心,又死不了。”许星野的声音很沉,“比起这个,我更想知道,你打算躲我躲到什么时候?”
“我没有躲……”
“没有?”许星野逼近一步,阴影将纪临川完全笼罩,“调座位不打招呼,上课不敢看我,放学故意拖延时间,这叫没有?”
温热的呼吸拂过额头,纪临川的心跳乱得像团麻。“许星野,我们……”
“我们怎么了?”许星野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就因为你妈说了几句,就因为林晚晴搞小动作,我们就要变成这样?纪临川,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?”
“不是的!”纪临川终于抬起头,眼眶泛红,“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!你爸已经在逼你了,难道你想跟家里彻底闹翻吗?”
“闹翻又怎么样?”许星野的眼睛亮得吓人,像燃着野火,“如果连喜欢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,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?”
“可我们是男孩子啊!”纪临川的声音带着哭腔,“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允许……”
“允不允许,不是他们说了算的!”许星野抓住他的手腕,力道大得让他发疼,“纪临川,你看着我——”他强迫纪临川抬起头,指尖捏着他的下巴,眼神灼热而固执,“从第一次在操场看到你,我就知道我完了。我不管什么世俗眼光,不管我爸怎么想,我只要你。”
他的呼吸落在纪临川的唇上,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气息。纪临川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碎了,酸涩和委屈混着隐秘的甜,争先恐后地涌上来。他想点头,想回抱住眼前的人,可妈妈通红的眼睛和林晚晴怨毒的目光却在脑海里反复闪现。
“我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
许星野看着他眼里的犹豫,指尖慢慢松开了。那瞬间的失落像退潮的海水,迅速淹没了他眼底的光。“我知道了。”他低声说,转身往门口走,“你想冷静,我给你时间。但我不会放弃的,纪临川,永远不会。”
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时,纪临川才蹲下身,捂住嘴无声地哭了。走廊里的声控灯灭了,黑暗将他完全包裹,只有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一道歪斜的影子,像个被掰断的齿轮。
第二天早自习,纪临川发现课桌抽屉里多了样东西——那个被苏媛扔掉的玻璃罐,里面的糖纸星星一颗不少,只是罐子外壁贴了层创可贴,正好遮住昨天摔出的裂痕。
他捏着罐子往许星野的方向看,对方正低头刷题,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,只是右手食指上缠着圈纱布,隐约能看到渗出来的血丝。
纪临川突然想起那些糖纸星星的边缘有多锋利,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。他低下头,把脸埋进臂弯,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。
原来这场沉默的战争里,从来没有谁能全身而退。他们像两个错位的齿轮,拼命想卡进彼此的轨迹,却只能在一次次碰撞中,把对方磨得鲜血淋漓。
而林晚晴坐在不远处,看着纪临川颤抖的肩膀,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。她轻轻转动着手腕上的银镯子,那是昨天表哥送的,说是“贺礼”。
好戏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