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图上的泪痕

早读课的琅琅书声里，纪临川的目光总忍不住往抽屉里瞟。玻璃罐被他塞进了书包最深处，可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创可贴的粗糙触感，混着许星野指尖的温度，烫得他心神不宁。

陈默用课本挡着脸，胳膊肘在桌底轻轻撞他：“喂，看你魂不守舍一早上了，昨晚许星野没对你怎么样吧？”

纪临川笔尖一顿，墨渍在“三角函数”四个字上洇开一小团。“没什么。”他低声说，把课本往旁边挪了挪，试图遮住那片狼藉。

“没什么才怪。”陈默挑眉，压低声音，“他今早去小卖部，买了两罐可乐，付完钱又把其中一罐塞回去了，跟个傻子似的。”

纪临川的心轻轻抽痛了一下。以前他们总一起喝冰镇可乐，许星野喜欢把拉环掰下来套在他手指上，说这是“星星戒指”。

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，像谁在低声絮语。纪临川望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，突然觉得那片苍白里，藏着太多说不出口的话。

课间操时，广播里放着老旧的运动员进行曲。纪临川站在队伍末尾，动作有些僵硬地跟着抬手、踢腿。他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，落在不远处的许星野身上。少年穿着白色校服，后背被汗水浸湿了一小块，动作却依旧标准有力，只是侧脸线条绷得很紧，像是在压抑着什么。

突然，许星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，猛地回过头。四目相对的瞬间，纪临川像被烫到似的立刻转开视线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。等他再偷偷抬眼时，许星野已经转过身，只是做操的动作明显乱了节奏，胳膊抬到一半又猛地放下，差点打到后面的同学。

林晚晴恰好站在许星野斜前方，这时回过头，递给他一张纸巾，笑得温柔：“星野，你流汗了。”

许星野没接，只是淡淡说了句“不用”，声音冷得像冰。林晚晴的手僵在半空，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，却还是坚持把纸巾塞进他手里，指尖故意在他手背上碰了一下。

纪临川看着这一幕，只觉得眼睛发涩。他低下头，盯着自己的鞋尖，水泥地上的裂缝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。

午休时，纪临川没去食堂，而是抱着笔记本去了天台。这里很少有人来，只有风吹过栏杆的呼啸声。他坐在角落里，翻开那个记录着许星野字迹的本子，指尖轻轻拂过那些歪歪扭扭的诗行。

“猎户座的箭射向天狼星时，我恰好遇见你……”

字迹里的热烈几乎要穿透纸页，烫得他眼眶发红。他拿出笔，在空白页上写：“可天狼星离猎户座有8.6光年，那道箭，永远也到不了终点。”

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，一滴眼泪突然砸在“永远”两个字上，晕开一小片墨迹，像颗破碎的星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。纪临川慌忙合上笔记本，用袖子擦了擦眼睛，回过头，却看见许星野站在天台门口，手里拿着个三明治，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他。

“躲在这里吃独食？”许星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，一步步走过来，把三明治递给他，“金枪鱼的，你喜欢的。”

纪临川没接，只是低着头：“我不饿。”

“不饿也得吃点。”许星野把三明治放在他旁边的台阶上，在他身边坐下，保持着一拳的距离，“你早上就没怎么吃东西。”

两人沉默地坐着，风把许星野身上的阳光味吹过来，混着纪临川笔记本上淡淡的墨水香，有种奇异的和谐。

“那个玻璃罐……”许星野突然开口，声音有些干涩，“我昨天回去找了好久，在楼下花坛里发现的，幸好没摔碎。”

纪临川的指尖轻轻颤抖。他想起罐子外壁的创可贴，想起许星野缠着纱布的手指，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，发不出声音。

“我知道你很难。”许星野看着远处的教学楼，声音很轻，“你妈妈那边，我会想办法的。林晚晴那边，我也会跟她说清楚。你别一个人扛着，好不好？”

纪临川抬起头，眼眶泛红：“怎么说清楚？我们这样……本来就不对。”

“对不对，不是别人说了算的。”许星野转过头，眼神灼热，“纪临川，你看着我——”他轻轻握住纪临川的手，掌心温热，带着薄茧，“我喜欢你，不是一时兴起，是认真的。”

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纪临川的手背，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。“我知道这条路很难走，可只要你愿意，我就陪你一起走。就算全世界都反对，我也会站在你这边。”

纪临川看着他眼里的坚定，像看到了夜空中最亮的星。那些压抑了很久的委屈、害怕、思念，在这一刻争先恐后地涌上来，化作滚烫的泪水，顺着脸颊滑落。

“可是……”他哽咽着，“我怕……我怕你爸妈会对你失望，怕别人说你的闲话，怕我们最后……”

“没有最后。”许星野打断他，语气无比认真，“我们会有很多很多个以后。”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，小心翼翼地放在纪临川手心里，“给你的。”

那是枚用铝箔纸折的星星，边角有些粗糙，却看得出来很用心。“昨天没找到合适的糖纸，先用这个凑数。”许星野挠了挠头，有些不好意思，“等我找到好看的糖纸，再给你折一百颗。”

纪临川捏着那枚铝箔星星，冰凉的触感里，却透着暖暖的温度。他抬起头，看着许星野被阳光照亮的侧脸，突然觉得那些所谓的困难，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。

“许星野。”他轻声说。

“嗯？”

“我们……”纪临川深吸一口气，鼓起勇气，“我们一起努力，好不好？”

许星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，像点燃了整片星空。“好！”他用力点头，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，“一言为定！”

他猛地伸手，把纪临川揽进怀里。少年的怀抱很温暖，带着阳光和汗水的味道，让纪临川莫名地安心。他把脸埋在许星野的颈窝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，眼泪再次涌了上来，这次却带着一丝甜。

风在天台呼啸，像是在为他们欢呼。栏杆上的铁锈被吹得簌簌作响，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像一幅被打翻的星图。

纪临川不知道未来会有多少困难等着他们，可此刻，他只想紧紧抱着眼前的人，感受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。

就在这时，楼梯口传来轻微的响动。林晚晴站在门后，看着天台上相拥的两人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脸上的笑容扭曲而怨毒。她轻轻拿出手机，对着那一幕按下了快门，屏幕上的画面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
她转身离开时，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，是表哥发来的消息：“事情办得怎么样了？”

林晚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，回复道：“放心，好戏还在后头。”

天台上，许星野还在轻轻拍着纪临川的背，声音宠溺：“别哭咯，再哭就不好看了，要变成小花脸了。”

纪临川在他怀里摇了摇头，声音闷闷的似是撒娇状态：“才没有。”

“是是是，我们家的临川最好看。”许星野笑着，低头在他发顶轻轻吻了一下，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，“比所有星星都要好看。”

风把这句话吹向远方，吹过喧嚣的操场，吹过安静的教室，吹向那片未知的未来。而他们都不知道，此刻的温暖与甜蜜，将会在不久的将来，被一场精心策划的风暴，搅得粉碎。

纪临川后来才发现，那天落在笔记本上的泪痕，恰好晕染在“猎户座”三个字上，像谁在星图上，悄悄划下了一道伤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