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读课的铃声像钝刀,一下下割着纪临川的神经。他盯着桌角那道浅痕——许星野用圆规尖刻下的歪扭“野”字,如今被一道新的刻痕拦腰截断,是昨晚值日生擦桌子时不小心划的。
像个预兆。
陈默把书包往桌上一摔,震得纪临川手边的玻璃杯晃了晃。“听说了吗?许星野凌晨四点的航班。”他压低声音,视线扫过纪临川苍白的脸,“你……”
“知道。”纪临川打断他,翻开的语文课本停在《雨霖铃》那页,“寒蝉凄切,对长亭晚”的字迹被指甲抠出了毛边。
窗外的梧桐树又落了些叶子,光秃秃的枝桠在灰蓝色的天空里勾出凌乱的线条。纪临川数着那些分叉,数到第七根时,后门突然传来一阵骚动。
林晚晴走了进来。
她今天穿了条米白色连衣裙,外面套着许星野那件深蓝色的校服外套——那是许星野去年生日时,纪临川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的限量款。袖口还别着许星野常用的黑色手环,银色的“7”号在晨光里闪得刺眼。
“晚晴,你怎么来了?今天不是请假去送机吗?”前排的女生凑过去问,语气里带着刻意的亲昵。
林晚晴放下书包,动作轻柔地把外套挂在椅背上,露出纤细的脖颈。“送完了。”她笑得温婉,眼角却瞟向纪临川的方向,“叔叔阿姨怕耽误我学习,让我早点回来。”
“星野没说什么吗?”
“说让我好好照顾自己,以及他和纪同学只是玩玩的,让我转告纪同学别太在意那段他们暧昧的时光,”林晚晴低下头,手指摩挲着手环上的纹路,声音委屈又甜蜜,“还说……到了英国会每天给我打电话。”
哄笑声和羡慕的议论声像潮水涌过来。纪临川握着笔的手紧了紧,笔杆在掌心硌出红印。他强迫自己看向黑板,可那些白色粉笔字在眼前扭曲成林晚晴得意的脸,又碎成许星野登机牌上的航班号。
“叮——”林晚晴的手机突然响了,屏幕亮起时,她故意举到耳边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:“喂?星野?……嗯,我到教室了……什么?想我了?才刚分开呢……”
纪临川猛地站起身,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。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,包括林晚晴那带着挑衅的视线。
“我去厕所。”他丢下这句话,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教室。
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,纪临川拧开水龙头,冷水扑在脸上时,他才发现自己在发抖。镜子里的人眼眶泛红,嘴唇干裂,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,像株被霜打过的植物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,屏幕上跳动的“陌生号码”四个字让他心脏骤停。他几乎是踉跄着按下接听键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:“喂?”
“纪临川?”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期待的声音,而是陈默的姐姐陈曦,“我是陈曦,上次在天文社见过的。”
纪临川的肩膀瞬间垮下来,失望像冰水从头顶浇下。“陈曦学姐,有事吗?”
“是关于许星野的。”陈曦的声音很急促,“他昨天让我转交一封信给你,我早上才看到消息……你现在方便来趟实验楼吗?我在天文台等你。”
挂了电话,纪临川的手指还在发颤。他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,用冷水拍了拍脸,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。可走到实验楼门口时,脚步还是像灌了铅。
天文台的门虚掩着,纪临川推开门,陈曦正站在望远镜前,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。“你来了。”她转过身,把信封递过来,“许星野说,一定要亲手交给你。但他昨天被叔叔阿姨看得紧,只能托我……”
纪临川接过信封,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时,突然不敢打开了。
这封信里会写什么?
是解释?是告别?还是……像林晚晴说的那样,劝他放手?
“他登机前给我发了条消息。”陈曦看着他紧绷的侧脸,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,“就三个字:‘信,等他’。”
纪临川猛地抬头看她,眼里的光像星火燎原。
“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,”陈曦叹了口气,“但许星野他不是像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。他让我把这个也给你。”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银色物件,塞进纪临川手里。
是天文社的钥匙。许星野去年竞选社长时,亲手设计的样式,上面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。
“他说,天文台的门,永远为你留着。”
纪临川捏着那把钥匙,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,却烫得他眼眶发酸。他把钥匙和信封紧紧攥在手里,转身往楼下跑,陈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:“纪临川,别让他的坚持白费!”
回到教室时,第一节课已经开始了。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着函数图像,那些抛物线的轨迹在纪临川眼里,都变成了交错又分离的星轨。
他把信封塞进课本最深处,像藏起一个易碎的秘密。林晚晴投来的目光带着探究,他却没再回避,只是平静地迎上去,直到对方先移开视线。
下课铃响的瞬间,林晚晴的手机又响了。她走到走廊上接电话,声音透过窗户飘进来,带着刻意放大的暧昧与甜蜜:“……嗯,我也想你……医生说要多休息?可是我想早点见到你啊……”
纪临川翻开练习册,笔尖在纸上写下“猎户座”三个字,又在旁边画了颗小小的星。
陈默凑过来,用胳膊肘碰了碰他:“真不拆?”
“等。”纪临川只说了一个字,却异常坚定。
他在等一个时机,等一个能让自己足够勇敢的时刻,再去读那封信。就像许星野在等他一样。
放学时,纪临川故意走得很晚。值日生锁门时,他看着最后一排的空位,突然走过去,从书包里拿出一支白色粉笔。
在那个被划断的“野”字旁边,他轻轻写下一个“川”字。两个字挨在一起,像依偎着取暖的影子。
走出教学楼时,暮色已经漫了上来。纪临川抬头望向天空,猎户座的腰带三星正慢慢升起,像一串指引方向的灯笼。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,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无比安心。然后,他加快脚步,往家的方向走去。
书包里的信封安静地躺着,像一颗正在孕育的种子。纪临川知道,有些等待或许漫长,但只要方向没错,总有一天,会等到花开结果的时刻。
就像猎户座永远追随着天狼星,就像逆行的行星,终将回到属于它的轨道。
他掏出手机,点开和许星野的聊天界面。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三天前,许星野发的“等我”。纪临川的手指在屏幕上犹豫了很久,最终打下一行字:
“一路顺风。”
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,他仿佛看到万米高空中,某个靠窗的座位上,少年收到消息时,突然亮起的眼睛。
晚风穿过梧桐叶,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谁在低声回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