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的风裹着潮湿的暖意,漫过实验楼的窗台时,纪临川正踮脚够书架最高层的积灰盒子。天文社的旧书大多泛黄卷边,他指尖扫过一排书脊,忽然顿住——那本深蓝色封皮的《星图手册》,边角磨得发毛,正是去年深秋,他和许星野在图书馆抢着看的那本。
抽出来的瞬间,一张便签轻飘飘落在地上。弯腰去捡时,指腹先触到书脊上熟悉的折痕,像有人反复捏过。便签上的字歪歪扭扭,末尾画着个缺了角的猎户座,是许星野的笔迹没错:“猜你会翻到这儿,陈曦学姐说你每周三都来。这本先顶着,正版我在伦敦书店看到了,等我亲手给你。”
纪临川捏着便签笑了笑,纸角被指温烘得发潮。他抱着书走到望远镜前,目镜旁多了个巴掌大的木支架,凑近了才看清刻着行小字:“伦敦十七点,同个角度”。抬手看表,北京时间下午两点,伦敦该是清晨七点。许星野这时候准是趴在桌上补觉,校服袖子滑到胳膊肘,露出手腕上那道被实验器材划的浅疤。
“又对着星星发呆?”陈曦抱着观测记录本进来,发尾还沾着室外的柳絮,“许星野上周邮件里问你,物理竞赛是不是还在啃那本红色习题集。”
纪临川把星图递过去,书页间夹着的叶脉书签滑出来——是片梧桐叶,去年秋天许星野捡的,说像缩小版的猎户座腰带。陈曦翻到某页突然笑出声,指着红笔批注念:“‘纪临川说这团星云像泼了的牛奶,明明更像他算错物理题时,瞪眼睛的样子’——他倒挺会记你的糗事。”
纪临川耳尖发烫,伸手去抢,书脊磕在望远镜底座上,发出轻响。陈曦把书还给他时,指尖碰了碰他手背:“他说A-Level考完想找个兼职,攒钱买台便携望远镜,说以后能跟你去野外观星。”
放学路上,陈默把冰镇可乐往他怀里塞,瓶身的水珠洇湿了校服口袋:“物理老师刚在办公室吹你呢,说预赛稳进省队,你倒好,一脸魂不守舍。”
拉环“啵”地弹开,气泡涌上来时,纪临川忽然想起去年盛夏。许星野举着两瓶橘子汽水冲过操场,白衬衫后背汗湿了一大片,跑到他面前时,汽水顺着指缝往下滴,溅在他白色运动鞋上:“纪临川,等你拿了奖,去巷尾那家吃冰镇西瓜,我请客,要最中间那块。”
“在想西瓜。”他说。
陈默皱眉瞅他:“三月吃西瓜?你怕不是竞赛压力太大,脑子烧糊涂了?”
纪临川没解释。有些惦记就像许星野临走前塞给他的薄荷糖,纸都磨破了,含在嘴里,那点凉丝丝的甜还能漫到心口。
到家时,苏媛正蹲在玄关拆快递,剪刀尖挑开胶带的声音脆生生的。看见他进来,举着个印着伦敦街景的纸箱:“早上邮差送的,国际件,写的你名字。”
纪临川心跳漏了一拍,指尖触到纸箱表面的凹凸纹路,像摸着某种滚烫的期待。拆开时,一本崭新的《星图手册》滑出来,扉页钢笔字洇着墨痕,像是写得急了:“正版来了,比图书馆那本多了我的标注——比如第47页,那个像你皱眉的星云。”
书里夹着张明信片,正面是伦敦眼,夜晚的灯光绕成圈,像被打翻的星子。背面的字迹被折出浅痕,许星野的字总带着点飞起来的劲儿:
“临川,
这边樱花开得晚,上周路过公园,看见几棵树刚冒花苞,突然想起学校那条路。你去年说风吹过来像粉色的雪,可惜今年没能跟你一起站在树下数花瓣。
物理竞赛加油,我知道你肯定行。等你拿奖那天,我争取打越洋电话——要是时差没算错的话。
对了,星星罐里的星星够不够?我在这边文具店买了新的折纸,带花纹的,等回去教你折北斗七星,比你之前折的歪歪扭扭的好看。
还是那两个字,等我。”
纪临川把明信片夹进笔记本,正好压在许星野那封信的上面。笔记本快写满了,前几页是抄他递来的纸条,中间夹着自己画的简笔星图,如今终于多了来自另一座城市的痕迹。
他走到窗边,把新的星图放在玻璃罐旁边。罐子里的星星已经到第二十三颗,最新的那张纸条上,他写:“物理预赛过了,等决赛。”
晚风从纱窗钻进来,吹得书页哗啦啦响,停在画着猎户座的那页。纪临川看着图上用红笔圈出的三颗星,忽然摸出手机,点开那个沉寂了三个月的对话框。
上次发的“猎户座今晚很亮。我也是”下面,依然是空的。但他这次没犹豫,指尖在屏幕上敲得飞快:
“许星野,你的星图收到了。学校的樱花苞鼓起来了,我数了,三棵树上有二十八朵快开了。物理决赛在下个月,等我好消息。
对了,星星罐快满了,你什么时候回来给它添新的星星?”
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,楼下传来小孩的笑闹声。纪临川探头往下看,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举着纸风车跑过,蓝色的风车转得飞快,把春天的风都卷成了漩涡。
他低头看向玻璃罐,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,星星们在罐底轻轻晃,像在小声应答。纪临川忽然觉得,许星野的声音正穿过时差,带着点笑意在他耳边说:
“很快。”
很快,等樱花开满整条路,等竞赛场上的铃声响起来,等夏天的风裹着西瓜的甜气漫过巷口,他就回来了。
纪临川拿起那本新的星图,指尖划过许星野用荧光笔标出的星轨。原来有些距离从来不算什么,就像猎户座永远追着天狼星,就像他们隔着山海,依然能在同一片星空下,数着同一个约定。
窗外的夜空中,天狼星亮得格外清楚,像枚被人擦亮的硬币,钉在深蓝色的天上,为某个快要到来的重逢,提前亮着路标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