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临川在决赛考场坐下时,阳光正斜斜地切开玻璃窗,在答题卡上投下一道笔直的金线。他指尖在笔杆上转了半圈,目光掠过窗外——教学楼后的香樟树影里,似乎藏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,像极了许星野临走前总穿的那件连帽衫。
监考老师的金属探测仪碰响了他口袋里的东西,是枚磨得发亮的星星钥匙扣,许星野送的十六岁生日礼物,说能打开“所有藏着秘密的锁”。纪临川把它放在桌角,钥匙扣上的碎钻在阳光下闪了闪,像猎户座最亮的那颗参宿七。
物理卷的最后一道大题考天体运动,给了组火星探测器的轨道数据。纪临川算到第三行时,忽然想起许星野在天文台翻星图的样子,他总说行星的公转轨道像串被拉长的弹簧,“你看,不管绕多远,最后都会回到近地点”。笔尖顿了顿,他在草稿纸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螺旋,终点标着个箭头。
交卷时走廊里飘着食堂的糖醋排骨香,陈默抱着本《时间简史》冲过来,眼镜滑到鼻尖:“最后那道题你用了开普勒第三定律还是能量守恒?我刚才看见陈曦学姐在楼下,说有你的国际快递。”
纪临川的心跳漏了半拍。国际快递的封皮印着伦敦大学的校徽,邮票上是大本钟的剪影,邮戳日期是四月十日——正是许星野说要寄包裹的那天。他捏着信封边角往教学楼外走,指腹蹭过封口处略显潦草的字迹,是许星野惯常的连笔,最后那个“野”字的勾,像只跃跃欲试的尾巴。
陈曦靠在香樟树下翻杂志,看见他就扬了扬下巴:“许星野特意交代,让你考完试再拆。”她指尖点了点信封侧面,“我摸了摸,不像零件,倒像叠得方方正正的纸。”
纪临川走到樱花道尽头的长椅坐下。花瓣还在落,粘在信封的牛皮纸上,像给灰色的封面缀了几颗粉白的星星。他想起许星野临走前夜,两人在天文台拆过一封来自英国的信,是他爸妈寄的转学通知,当时许星野把信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,说“等我回来,咱们再写一封寄回去,就说纪临川的物理竞赛赢了”。
信封里果然是叠成方块的信纸,展开时簌簌掉出半片干花,不是樱花,是伦敦常见的虞美人,红得像团小火苗。许星野的字迹比平时工整,大概是特意放慢了速度:
“纪临川,当你拆开这封信时,应该刚走出考场。别紧张,不管结果怎么样,在我心里你早就赢了——毕竟能把受力分析画得像星轨的人,全年级只有你一个。
上周去实验室帮教授整理旧数据,翻到张五年前的猎户座星图,突然发现参宿四的亮度降了零点二个星等。你说会不会是它也在等什么?就像我数着日历上的数字,看樱花照片里的花瓣从花苞变成落雪。
对了,我跟学校申请的短期回国批下来了,四月三十号的机票。本来想给你个惊喜,但怕你考前胡思乱想,还是忍不住说了。陈曦学姐说天文社下周要办观测活动,到时候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星轨模型搬到观测台?就放在‘参宿四’的位置,我想回来时第一眼就看见它。
最后,虞美人是实验室门口摘的,教授说这种花的花语是‘重逢’。等我回去,咱们去吃校门口那家麻辣烫,你上次说要加双倍鱼丸的。”
信纸末尾画了个简笔画,是两个小人坐在天文台的台阶上,头顶的星星连成条弧线,像道没写完的等式。纪临川把虞美人夹进那本夹着樱花的笔记本,指尖抚过画里两个挨在一起的小人,忽然发现其中一个的头顶,画了颗歪歪扭扭的星星,和他钥匙扣上的那颗一模一样。
“在这儿呢!”陈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他举着手机晃了晃,“陈曦学姐刚发的消息,说许星野给你发了视频请求,在天文社活动室。”
纪临川跑过去时,走廊的玻璃窗把阳光折射成七彩的光斑,落在他脚边,像串引路的灯。活动室的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许星野的声音,带着点电流的杂音,却清晰得像在耳边:“……星轨模型放好了吗?我特意让陈曦拍了张照片,你看参宿四的位置是不是歪了点?”
推开门的瞬间,纪临川看见电脑屏幕上的许星野,背景是伦敦的宿舍,墙上贴着张樱花道的打印照片,是他上周发过去的那张。许星野穿着件灰色卫衣,头发比临走时短了些,看见他就笑起来,眼角的痣在摄像头下清晰可见:“刚考完试?看你脸红的,是不是跑过来的?”
“嗯。”纪临川走到屏幕前,指尖差点碰到许星野的脸,“信收到了。”
“虞美人没碎吧?”许星野凑近镜头,背景里能看见他桌上的日历,四月三十号那天被红笔圈了圈,旁边写着“回家”,“我包了三层软纸,就怕路上压坏了。”
窗外的樱花又飘进来几片,落在键盘上。纪临川看着屏幕里的人,忽然觉得那些倒计时的数字不再是冰冷的符号,而是许星野踩着星轨一步步走近的脚印。他想起物理卷最后那道题的答案,轨道的近地点永远指向出发的方向,就像有些人不管走多远,总会朝着牵挂的人转身。
“观测活动那天,我会把模型摆好。”纪临川拿起桌上的星轨模型,调整了下参宿四的位置,“还有,麻辣烫的鱼丸,我帮你先记着。”
许星野在屏幕那头笑出声,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窗户,在他发梢镀上层金边,和临走前那个早晨一模一样。“等我回来,”他说,声音透过电流传来,带着点郑重的温柔,“带你去看真正的猎户座,在没有光污染的地方,它亮得像能掉下来。”
挂掉视频时,陈默抱着书站在门口,忽然说:“你俩说话的时候,模型上的荧光漆好像亮了点。”
纪临川低头看向模型,细铁丝弯成的轨道上,那颗代表参宿四的小球确实在发光,淡绿色的光晕在空气中轻轻晃动,像谁在黑暗里点了盏灯。他想起许星野说过,荧光漆要吸收足够的光,才能在夜里发亮,就像有些等待,积蓄的能量越多,重逢时就越耀眼。
走出活动室时,夕阳把樱花道染成了暖粉色。纪临川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扣,星星的棱角硌着掌心,却带来种踏实的暖意。他知道,再过十二天,当最后一片樱花落下时,会有个人提着行李箱站在樱花道的尽头,笑着朝他挥手,像从未离开过一样。
风穿过树梢,卷起满地花瓣,像场温柔的倒计时。纪临川抬头望向天空,四月的傍晚还看不见猎户座,但他已经能想象出它在夜空中舒展的模样,参宿四明亮地悬在天际,指引着某个正在归途上的人,朝着家的方向,稳稳降落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