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自习的铃声像根生锈的铁钉,狠狠砸进纪临川发涨的太阳穴。他趴在桌子上,练习册摊开的页面上,解析几何的辅助线扭曲得像条蛇,连带着那些xyz都在眼前打转。
后桌的同学在讨论刚才走廊里的骚动,声音压得很低,却像蚊子似的往他耳朵里钻。“刚才看许星野脸色好差啊,手里的牛奶都捏扁了……”“你看见没?苏沐好像亲了纪临川一下?”“他们仨到底怎么回事啊,还有林晚晴也在……”
纪临川把脸埋进臂弯,校服布料蹭着发烫的脸颊,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橘子糖味。他用力闭了闭眼,眼前却反复炸开许星野转身时的背影——挺直的脊背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弦,攥着牛奶瓶的手指关节泛白,连带着那瓶草莓味牛奶都透出股决绝的冷意。
那是他最喜欢的口味。以前每次天文社活动结束,许星野总会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摸出一瓶,冰得恰到好处,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,碰在皮肤上凉丝丝的。他总爱故意举高,看纪临川踮着脚够半天,最后笑着揉乱他的头发,把牛奶塞进他手里:“笨蛋,拿稳了。”
可刚才,那瓶牛奶被捏得变了形,奶液顺着指缝淌下来,像一串断了线的泪。
“纪学长,怎么,还在生我气?”
一只手突然搭在他的肩膀上,带着熟悉的温度。纪临川猛地抬头,撞进苏沐带着笑意的眼睛里。少年刚从外面回来,额角沁着层薄汗,校服领口敞开两颗扣子,露出锁骨的浅窝,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橘子糖。
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,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射过来,带着探究和好奇。纪临川的脸瞬间烧起来,猛地拍开他的手:“你别碰我!”
声音不大,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僵硬。苏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,却没后退,反而俯身凑得更近,声音压得像耳语:“许星野走了,没人会看见。”他的指尖轻轻敲了敲纪临川摊开的练习册,“这道题辅助线画错了,应该从这里……”
“我不用你教!”纪临川猛地合上练习册,站起身时带倒了椅子,发出刺耳的刮擦声。全班同学都抬起头,连讲台上打瞌睡的老师都被惊醒了。
他攥着书包带冲出教室,走廊里的风灌进领口,凉得他打了个哆嗦。刚跑到楼梯口,就看见苏砚站在那里,手里捏着本笔记本,见他跑出来,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,眼神有些闪躲。
“苏砚,”纪临川的声音发颤,“你刚才……都看见了?”
苏砚低下头,指尖用力掐着笔记本的边缘,纸页被捏出几道深深的折痕。“林晚晴她……”她张了张嘴,声音细若蚊蚋,“她不是故意的,就是……”
“就是想拆散我和许星野,对吗?”纪临川打断她,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,“她从一开始就在挑拨,艺术节的乐谱,器材室的误会,还有刚才……都是她计划好的,对不对?”
苏砚猛地抬起头,眼里闪过一丝慌乱,像被戳中了心事。她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低下头,声音低得像叹息:“对不起。”
这三个字轻飘飘的,却像块石头砸在纪临川心上。他突然觉得很累,累得连追问的力气都没有了。他绕过苏砚往楼下跑,书包撞在栏杆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跑到教学楼门口时,他脚步猛地顿住。
昏黄的路灯下,许星野的自行车还靠在梧桐树上,车把上挂着的黑色书包随着晚风轻轻晃。那是许星野的车,他总爱把车停在这里等自己,说是“离天文社活动室最近”。
纪临川的心跳漏了一拍,几乎是立刻就往操场方向跑。他记得许星野心情不好时,总爱去操场看台后面待着,那里有棵老槐树,能看见半个操场的灯火。
夜风卷着草木的气息扑过来,他跑过空荡荡的篮球场,鞋底蹭过地面发出沙沙声。看台后面黑漆漆的,只有远处教学楼的灯光漫过来,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。
“许星野?”他试探着喊了一声,声音在空旷的夜里荡开,撞出细碎的回音。
没人应答。
他顺着看台一级级往上走,水泥台阶凉得像冰。走到最高处时,他看见老槐树下有个模糊的身影,背对着他,手里捏着个什么东西,正一下下往树干上砸。
“许星野!”
纪临川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。那身影猛地一顿,缓缓转过身来。
许星野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,像淬了冰的星子。他手里攥着的,是那个被捏扁的牛奶瓶,瓶身的塑料在反复撞击树干时裂开了几道缝,残留的奶液顺着指缝往下滴,在地上洇出一小片白色的渍痕。
“你跟着我干什么?”他的声音很哑,像被砂纸磨过,“不是跟苏沐聊得很开心吗?”
纪临川的心猛地一揪,快步走过去想解释:“不是你想的那样,刚才林晚晴她……”
“我看到了。”许星野打断他,举起手里的牛奶瓶,塑料摩擦的声音在夜里格外刺耳,“两次。器材室一次,走廊一次。纪临川,你就这么缺人陪?”
最后那句话像根针,狠狠扎进纪临川的心里。他猛地停下脚步,眼眶瞬间红了:“你就只看到这些?”他的声音发颤,带着积压了好几天的委屈,“你躲了我整整一周,我找你说话你不理我,我碰掉目镜你只会说‘自己收拾’,现在你看到这些,连解释都不肯听我讲?”
许星野的动作僵住了,握着牛奶瓶的手指紧了紧,指节泛白。“那你要我怎么说?”他的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受伤,“看着你跟他在紫藤花架下接吻?还是看着他在走廊里对你动手动脚?”
“我没有!”纪临川急得往前走了一步,想抓住他的手腕,却被许星野猛地甩开。
牛奶瓶“啪”地一声掉在地上,塑料外壳摔得四分五裂,残留的奶液混着玻璃碴(瓶身上的标签贴纸夹层有薄塑片)溅开来,有几滴溅在了纪临川的帆布鞋上,凉得像冰。
“没有?”许星野的声音突然拔高,眼里的光彻底灭了,只剩下翻涌的黑暗,“那你告诉我,为什么不推开他?纪临川,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比我好?比我懂你,比我会哄你?”
纪临川被问得一窒。他想说那一瞬间的迟疑只是因为慌乱,想说他心里从来只有许星野一个人,可话到嘴边,却被许星野眼里的失望堵得说不出来。
是啊,为什么没有立刻推开?为什么在苏沐说出“他不懂你的敏感”时,会有一丝动摇?为什么在许星野疏远他的时候,会贪恋苏沐带来的那点温暖?
这些问题像潮水般涌上来,瞬间淹没了他。他张了张嘴,最终只发出一声哽咽:“不是的……”
许星野看着他泛红的眼眶,眼神暗了暗,像是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转过身,捡起地上的书包甩到肩上。“我累了。”他留下这句话,转身就往看台下面走,脚步很快,没有一丝留恋。
纪临川站在原地,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,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。他蹲下身,看着地上碎裂的牛奶瓶,塑料碴反射着远处的灯光,像碎掉的星星。
晚风穿过老槐树的枝叶,发出沙沙的响声,像是谁在低声哭泣。他伸出手,想去捡那片最大的塑料碎片,指尖刚碰到,就被锋利的边缘划了一下。
血珠慢慢渗出来,混着地上的奶渍,在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淡粉色的痕。
疼。
比指尖的伤口更疼的,是心里那片突然空出来的地方,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,冷风呼呼地往里灌。
他蹲在地上,肩膀一抽一抽地动着,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夜里扩散开,被风吹得七零八落。
不远处的教学楼三楼,苏砚站在走廊的阴影里,看着操场上那个蜷缩的身影,手里的笔记本被捏得变了形。她身后,林晚晴正靠着栏杆,指尖转着支笔,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,可那笑意没抵达眼底,反而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。
“你看,”林晚晴轻声说,“他们本来就不合适。”
苏砚没有回头,只是轻轻合上笔记本,声音低得像叹息:“或许吧。”
只是不知道为什么,看着操场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,她忽然觉得,今晚的风,好像比往常更冷了些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