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碎

器材室的门虚掩着，纪临川推开门时，铁锈的合页发出吱呀声，惊得墙角的蜘蛛猛地缩成一团。

许星野说的那台旧望远镜还在原地，蒙着的防尘布滑落在地，露出镜身斑驳的铜锈。纪临川走过去，指尖刚触到调焦轮，就听见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。

苏砚蹲在铁皮柜前，正整理着一摞观测档案。她的校服袖口沾着点灰，侧脸在从门缝漏进来的光里显得格外白，像被月光浸过的瓷。

“苏学姐？”纪临川的声音在空旷的器材室里发飘。

苏砚猛地合上档案夹，指尖在封面上掐出几道白痕。“我帮社长整理旧资料。”她站起身时，后腰撞到柜角，发出闷响，“你……你怎么来了？”

纪临川没回答，目光落在她手里的档案夹上。封面上贴着泛黄的标签，写着“2023年猎户座观测记录”——那是他和许星野一起做的第一份完整记录，最后一页还画着两只歪歪扭扭的小熊，是许星野笑他总把星轨画成动物。

“林晚晴让你来拿的？”纪临川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。

苏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，档案夹差点从手里滑落。“不是的，是我自己……”

“她又想拿这些去做什么？”纪临川往前走了一步，阴影落在苏砚脸上，“挑拨我和许星野还不够，现在连旧记录都要翻出来？”

上周天文社展示栏里，突然贴出张被篡改过的观测数据，标注着“纪临川记录”，误差大得离谱。下面用红笔写着“难怪许星野不愿再搭档”，字迹娟秀，像极了林晚晴的笔锋。

苏砚的脸瞬间白了，攥着档案夹的手指泛白：“那不是晚晴做的，是……”

“是你帮她贴的，对吗？”纪临川打断她，目光像淬了冰，“上次走廊里，你看见她教唆苏沐，看见她故意引许星野来看那些画面，你什么都知道，却什么都不说。”

苏砚猛地后退，后腰再次撞到铁皮柜，发出更响的闷声。“我劝过她的！”她的声音发颤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，“我说这样不对，可她不听，她说只要能留在许星野身边，做什么都愿意……”

“所以你就帮她？”纪临川的声音陡然拔高，震得日光灯管嗡嗡作响，“帮她撒谎，帮她递那些所谓的‘证据’，帮她把我和许星野一点点推开？”

他想起许星野转身时的背影，想起那句“有些星掉了就再也找不回来”，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，疼得发不出声。

苏砚突然蹲下身，档案夹摔在地上，纸张散落一地。她捂住脸，肩膀一抽一抽地动着，哭声压抑得像漏风的风箱：“我没办法……我从高一就跟着她，她帮我抢回被抢走的笔记，帮我应付欺负人的学长，我欠她的……”

“欠她的就要用别人的感情来还吗？”纪临川捡起最上面的纸，是那张被篡改过的数据表，背面隐约能看见苏砚的字迹，写着“晚晴说这样就行”。

他的指尖冰凉，像摸到了天台栏杆上的霜。

苏砚抬起头，眼泪糊了满脸：“那天在紫藤花架下，是晚晴提前告诉苏沐你会去晒资料；走廊里的‘偶遇’，是她算好许星野会去买牛奶；就连天台那次，也是她故意在教室说你们去看流星，引许星野过去……”

每说一句，她的声音就低下去一分，最后几乎轻得像叹息。

纪临川站在原地，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。那些被他归咎于“误会”“巧合”的瞬间，原来全是精心编织的网，而他和许星野，像两只被困在网里的飞蛾，拼命挣扎，却只把彼此越缠越紧。

“望远镜……”苏砚突然指向墙角，声音沙哑，“晚晴说，要把这台旧的扔掉，换台新的，这样你就再也不会想起和许星野一起观测的日子……”

纪临川猛地转头，看向那台蒙尘的望远镜。镜筒微微倾斜，目镜的玻璃上，还留着许星野用指腹擦过的痕迹。以前每次观测结束，他总爱用袖口胡乱擦镜片，许星野就会抢过去，用柔软的麂皮布一点点擦干净，说“这是老伙计，得爱惜”。

“她没这个权利。”纪临川走过去，小心翼翼地抱起望远镜，镜身冰凉，却比什么都沉重。

他转身往外走，经过苏砚身边时，散落的纸张里，一张照片飘到脚边。是去年天文社的合影，他站在许星野旁边，两人的肩膀抵着肩膀，背景是夏夜的星空。林晚晴站在最边上，笑容甜得发腻，苏砚躲在她身后，只露出半张脸，眼神怯怯的。

纪临川弯腰捡起照片，指尖抚过许星野的笑脸，那里的虎牙亮晶晶的，像藏着星星。

“告诉林晚晴，”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，“我和许星野的事，轮不到她插手。”

走出器材室时，迎面撞上苏沐。他的手缠着绷带，看见纪临川怀里的望远镜，挑眉笑了笑：“怎么，还舍不得扔？”

纪临川没理他，侧身想走，却被拦住。“许星野今天竞赛模拟考，听说考得很好。”苏沐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炫耀，“他说等拿了奖，就申请退出天文社，专心准备决赛。”

纪临川的脚步顿住了。

“你看，”苏沐凑近，呼吸喷在他耳尖，“他早就往前走了，只有你还守着这些破铜烂铁。”

纪临川猛地抬起头，怀里的望远镜撞在苏沐胸口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“你懂什么。”他的声音发哑，却像燃着点火星，“你什么都不懂。”

他绕过苏沐，快步往活动室走。怀里的望远镜很沉，镜筒磕着膝盖，疼得他发麻，却比心里的空洞好受些。

活动室里空无一人，展示栏上的篡改数据还贴着，像块丑陋的疤。纪临川把望远镜放在长桌上，转身去撕那张纸，指尖刚碰到边缘，就听见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。

他猛地回头，看见林晚晴站在门口，手里捏着块镜片碎片——是从望远镜上敲下来的。

“你干什么！”纪临川扑过去，想夺下她手里的碎片，却被她狠狠推开。

林晚晴的脸上没有笑意，眼神冷得像冰：“我早就说过，不属于你的，就该早点扔掉。”她抓起桌上的望远镜，狠狠往地上摔去。

“不要！”纪临川扑过去想接住，却只抓到一片冰凉的金属。

望远镜撞在水泥地上，镜筒裂开，目镜的玻璃碎成无数片，像撒了一地的碎星。那些许星野擦过的痕迹，那些两人一起调焦的夜晚，那些刻在金属上的温度，瞬间碎得彻底。

林晚晴看着地上的碎片，突然笑了，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：“碎了就好，碎了就再也拼不起来了……”

她转身往外跑，经过门口时，和赶来的苏砚撞在一起。苏砚看见地上的碎片，又看看林晚晴脸上的泪，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，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：“够了！晚晴，真的够了！”

林晚晴挣扎着，哭声尖锐得像玻璃划过金属：“我不放！凭什么他们能那么好，凭什么我只能看着！”

纪临川蹲在地上，捡起最大的一块镜片。玻璃边缘锋利，割破了指尖，血珠滴在碎片上，映出他模糊的影子，像颗泣血的星。

他想起许星野说过，这台望远镜的镜片是特殊材质，能看清最暗的星。可现在，它连自己的影子都照不清晰了。

窗外的风灌进来，卷起地上的碎玻璃，发出细碎的响声，像谁在无声地哭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