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疏

游船靠岸时，沈霖川没再回头。他缓步走下跳板，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相撞，发出细碎的声响，倒比他此刻的心境更显活络些。

“殿下，要不要去靖王府附近转一转？”贴身侍卫觑着他脸色，小心翼翼地问。

沈霖川抬手按住眉心，指尖还残留着那枚石子的凉意。“不必了。”他声音淡淡的，“去兵部。”

侍卫愣了愣，这时候去兵部做什么？却见自家殿下已迈开步子，玄色锦袍扫过石阶上的青苔，背影瞧着竟比岸边的柳影还要孤清些。

兵部尚书正在核对军粮账目，见三皇子突然驾临，忙不迭地起身相迎。沈霖川摆摆手，目光落在案头堆叠的文书上：“北境昨日的平安折子，拿来我瞧瞧。”

尚书一头雾水，还是让人取了折子递上去。沈霖川翻开，指尖划过萧钦澜的署名处，那字迹笔锋锐利，一如其人在沙场的模样。

“萧将军今日在府中处置急报？”他漫不经心地问。

尚书愣了愣，随即拱手道：“回殿下，末将并未收到北境急报，方才还见萧将军的副将在营中巡营呢。”

沈霖川“嗯”了一声，将折子放回案上，指尖在封皮上轻轻敲了两下。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侧脸，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，看不清神色。

“知道了。”他转身往外走，走到门口时又顿住，“告诉萧将军，三日后宫中设宴，陛下让他务必到场。”

尚书忙应下，看着三皇子的背影消失在廊下，心里越发纳闷。这萧将军和三皇子素来亲近，今日怎么透着股说不出的别扭？

三日后的宫宴设在御花园的水榭里，丝竹声顺着水波飘远。萧钦澜一身银甲未卸，像是刚从军营赶来，立在武将之列，目光始终落在阶前的青砖上。

沈霖川坐在皇子席中，手里把玩着酒杯，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掠过那抹银白。直到宴席过半，皇帝举杯笑道：“子渊戍我国榜，劳苦功高，朕敬你一杯。”

萧钦澜躬身谢恩，仰头饮尽杯中酒，动作干脆利落，全程没抬眼瞧过皇子席。

沈霖川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，酒液晃出杯沿，落在玉带上，晕开一小片深色。

宴席散后，众臣陆续离去。萧钦澜刚走到园门口，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。

“萧将军留步。”

萧钦澜脚步一顿，缓缓转过身。沈霖川站在灯笼下，玄色衣袍上绣的金龙在光线下若隐若现。

“三殿下有何吩咐？”萧钦澜垂着眼，声音平静无波。

沈霖川走近几步，从袖中摸出个东西，抬手递到他手上，是那枚磨得光滑的石子，在灯笼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
“那日在护城河边，你说这石子能打十个水漂。”沈霖川的声音很轻，“我练了三年，还是只能打七个。”

萧钦澜的睫毛猛地颤了颤，指尖蜷缩起来，指甲几乎嵌进掌心。他没去接那石子，也没抬头。

“臣军务在身，先行告退。”

他转身就走，步伐快得有些踉跄。沈霖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，手缓缓握紧，那枚石子硌得掌心生疼。

春风又起，吹得灯笼摇晃，光影在地上明明灭灭。沈霖川站在原地，忽然低声笑了笑，笑声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涩意。

他将石子重新揣回袖中，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。水榭里的丝竹声还在继续，只是听在耳中，倒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水。

萧钦澜回到王府时，月色已爬上墙头。他推开书房的门，案上还放着那封未拆的平安折子。指尖悬在封蜡上许久，终究还是收了回来。

窗外的柳树又抽出新枝，在月光下轻轻摇晃。他想起少年时，沈霖川也是这样站在柳树下，笑着喊他“子渊”。

那声“子渊”，如今听来，竟像是上辈子的事了。

萧钦澜走到墙边，摘下挂着的佩剑，剑鞘上的寒光照亮他眼底的沉郁。他抬手将剑归鞘，“咔”的一声轻响，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
有些东西，是该像这剑一样，好好收起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