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零九分，我醒来，没有闹钟。房间依旧黑暗，遮光帘缝隙透进的光像一把钝刀，把空气切成平行的薄片。我躺在床上，听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声音，频率五十六赫兹，振幅刚好盖过心跳。我喜欢这种重叠，仿佛身体被嵌进某个更大的周期，像一颗齿轮，被看不见的主轴带动。我起身，赤脚踩在地板上，温度二十一度，湿度百分之四十三。脚掌与木纹之间的触感告诉我，昨夜没有第二个人进来过。我拉开冰箱，法拉第笼安静地躺在冷冻室，金属外壳覆着一层薄霜。我把它取出，放进防静电袋，再放进背包夹层。背包重量三点二公斤，重心经过计算，紧贴腰椎，奔跑时不会左右晃。出门前，我花了四分钟检查自己。指甲缝无残留，袖口无线头，鞋底无泥土。镜子里的人下巴那颗痘仍在危险三角区，颜色比昨夜更深，像一枚小小的警告灯。我给它拍了一张微距照片，像素八百万，放大后能看见毛孔里凝固的油脂。我把照片命名为Day2，存入加密文件夹，和昨晚的便签、U盘扫描件放在一起。数据是记忆的外骨骼，我不信任大脑，它太容易被情绪篡改。地铁早高峰，车厢密度每平方米四点七人。我挤在门边，右手插兜，拇指轻轻摩擦U盘棱角。U盘外壳温度比体温低三度，像一块微型墓碑。我需要把它交给雇主，但不是现在。在交货之前，我要先做一次“零日验证”——找出文件里隐藏的自毁逻辑，或者，隐藏的我。中转站，我下车，换乘反方向列车，坐四站，再步行八百米，进入一栋废弃的写字楼。电梯停运，楼梯间有尿骚味和铁锈味。我走到七楼，推开安全门，走廊尽头是曾经的设计公司，玻璃门上还贴着褪色的招聘海报：我们需要会做梦的人。我笑了笑，梦是漏洞的温床。室内空旷，灰尘在阳光里漂浮，像缓慢游动的微生物。我打开背包，取出便携式工作站：一台改装过的微型主机，两块固态硬盘，一块用于系统，一块用于隔离分析。我把U盘插入只读接口，开机，进入离线环境。屏幕亮起，命令行滚动，一行行字符像黑色的蚂蚁，搬运我不认识的信息。文件结构很简单，一个加密容器，一个说明文档，一个时间戳。容器使用AES-256，密钥理论上不可暴力破解。但我知道，任何加密都有使用者留下的指纹。我运行侧信道分析脚本，监听电磁泄漏，捕捉CPU在解密时的功耗波动。半小时后，波形图出现规律峰值，间隔零点七秒，像心跳。我把它与公开数据库比对，匹配到一个已知的硬件指纹：某品牌军工级加密芯片，去年三月停止更新固件。固件版本号停在1.0.3，而1.0.4的更新日志里只有一句：修复一处可能导致密钥泄露的时序漏洞。漏洞存在，未被公开，这就是零日。我写下利用脚本，十六行代码，像十六个精确的切口。运行，屏幕静止三秒，容器无声地解开。文件夹里是一份投标书，和一段隐藏视频。视频里，一个戴面具的男人面对镜头，声音经过变调：
“如果你能看到这里，说明你已经越界。越界者将成为下一轮测试的变量。”我暂停视频，回放，放大，逐帧检查。面具左眼下方有一颗痣，位置与雇主提供的照片一致。他在提醒我，这不是交易，这是邀请。我把视频复制到隔离硬盘，删除原文件，重新封装容器，加上我自己的水印：一行十六进制字符串，翻译成ASCII是：Entropy favors the prepared mind.准备，是我唯一的信仰。我收拾好设备，擦掉灰尘上的脚印，离开时顺手拆下门把手上方的微型摄像头——不是我装的，但我不喜欢被二次记录。走到一楼，阳光已经刺眼，我把背包换到左肩，让右手的指尖保持空荡，随时可以拔腿就跑，或者，拔刀。地铁返程，我注意到车厢连接处贴着一张通缉令，照片模糊，轮廓像我，又不像。悬赏金额十万，罪名是“涉嫌入侵金融机构”。我盯着那张纸，数上面的像素点，一共三万六千四百二十一个。每一个像素都是一个可能的目击者，每一个目击者都是一个潜在的漏洞。我低头，给那颗痘拍第二张微距照片，命名为Day2-2。颜色更深了，像一枚正在成熟的种子。我忽然明白，裂缝不是从外部敲开的，而是从内部胀开的。今晚，我要去见一个人，他自称“补丁商”，手里握着下一个零日。而我手里，握着他的地址：一段十六进制字符串，藏在视频的末尾，像一句未完成的诗。列车晃动，光线切割我的脸。我在玻璃里对自己说话，声音低到只有我能听见：
“别急，裂缝会越来越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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