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五点零六分,我离开出租屋,像退出一段死循环。
背包里只有三件东西:一张凌晨七点零三分去B市的高铁票,座位07车13F;一只真空采血管,内壁贴着0.1毫升林斐的冷冻血浆;一枚一次性注射针头,针尖被我磨短0.3毫米,刚好刺破真皮而不触及肌肉。
我要把“负罪”送出去,让它在陌生城市里继续漫游,而我留在原地,像影子留在灯下。
高铁站安检口,摄像头拍到我时,算法识别率下降至62%。
原因:左眉尾贴了一颗直径0.5毫米的透明痣,右眼内眦戴了琥珀色美瞳,
肤色提亮两度,下颌阴影加深一度。
这串参数写在一张便签上,便签背面是林斐的身份证号——
我把它揉碎,吞进胃里,胃酸会在两小时后把它溶解成无意义的纤维。
列车启动,时速301公里,窗外的灯像被拉长的星轨。
我打开座位小桌板,摆上那只采血管。
管内血浆呈暗红色,低温让脂蛋白析出细小白絮,
像一场微型的雪。
我用针头在管壁刻下一行极细的字:
31°14'00"N 121°28'00"E – 07/31 23:09
那是负熵交易第二站的坐标,也是林斐心脏最后一次跳动的经纬度。
然后把采血管塞进前排座椅背后的杂志袋,
用指甲在袋口掐出一道只有我自己记得的折痕。
下一站,会有陌生人拿起它,把它当作遗落的药瓶,
或者,当作命运的盲盒。
列车到达B市,我却没有下车。
我在07车13F继续坐到终点,再坐返程。
往返票据会在系统中留下一条闭合的轨迹,
像用钢笔在地图上画一个零。
乘务员查票时,我递过去的是林斐的医保卡——
芯片已损坏,读卡器闪红灯,
乘务员皱眉,我微笑说:“刚挂失,忘带新的。”
他挥手让我过去,医保卡背面贴着林斐的血型:AB Rh-。
我把卡收回口袋,体温把塑料软化,像把罪证重新塑形。
回到A市,时间午后一点零七分,阳光垂直,影子缩成脚底一个黑点。
我走进一家无人献血屋,扫二维码,填表,
姓名:林斐;血型:AB Rh-;
针头刺入肘窝,暗红血液顺着软管流入真空袋,
袋壁标签自动生成二维码:
“成分:全血;日期:2025-07-31;编号:B-230731-0713F”
我把血袋放进4℃冷藏箱,离开。
十分钟后,血袋被送上冷链车,
它将沿着城市血管般的道路网络,
被分输给未知的手术室、急救车、产房。
负罪开始以另一种形态循环,
而我,成为它的第一个匿名宿主。
傍晚七点,我回到出租屋,打开冰箱,
把最后一支氯化钾注射液倒进下水道,
水流声像一次漫长的叹息。
我站在镜子前,摘掉透明痣,摘到美瞳,
肤色和下颌阴影恢复原状。
镜子里的人,瞳孔间距64毫米,颧骨角度107度——
林斐的模板,被我从脸上卸载。
我打开手机相册,删掉所有微距痘照,
清空了Excel里183行推演。
最后,我打开终端,输入:
shred -n 3 -z -u ~/entropy/*
三次覆盖,一次清零,递归删除。
硬盘灯狂闪,像心跳做最后的挣扎。
夜里十一点零九分,我赤身站在淋浴间,
热水开到最大,蒸汽把镜子蒙成磨砂。
我用指尖在雾面写下:
“负罪已漫游,我留在原点。”
十秒后,水珠滑落,字迹消失,
像从未存在。
我关掉花洒,水滴沿脚踝坠入地漏,
旋转七圈半,逆时针。
我听见楼下有人按门铃,
三短一长,是林斐家门铃的节奏。
我没有去开门。
铃声停了,走廊重归寂静。
我知道,那不是林斐,
那只是负罪在漫游途中,
寄回给自己的一张空白明信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