物理课。
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公式的沉闷气息。
周明哲推了推旧眼镜，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教室，定格在黑板上刚写完的一道中等难度的斜面综合题上。
“这道压轴题考察的是对两个知识点的综合应用。
周老师的声音平稳，带着惯常的严肃，“谁来分析一下思路？或者，直接上来做？”
教室里一片寂静。
大部分学生都头把头埋进裤裆，生怕被点名。
这种需要清晰表述思路的题，比埋头苦算更让人发怵。
叶照微坐在角落，目光落在题目上。
题干描述：这题很难，就是不简单
这思路，甚至这类型的题，几天前晚自习时，林栖野就陪她反复推演过。
他清晰的图示、简洁的步骤、还有那句“抓住关键点，省时省力”的叮嘱，仿佛还在耳边。
一股极其微弱、却无比清晰的冲动，像一颗深埋已久的种子，突然顶开了心头的冻土，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。
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，指甲掐进了掌心，带来一点刺痛。
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，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。
喉咙发紧，手心瞬间沁出了冷汗。
她想举手。
她想改变。
她想展示给林栖野看。
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过脑海，带来巨大的恐惧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渴望。
她几乎能想象到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的压力，能预感到自己可能会结巴、会出错、会引来嘲笑或怜悯的目光……
那太可怕了。
就在这时，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旁边投来一道视线。
她下意识地、极其轻微地侧了一下头。
林栖野坐在斜后方，身体姿态也，很放松，仿佛也在看题。
但他的左手，却非常自然地垂在课桌侧面，大拇指，悄悄地、坚定地向上翘起。
一个无声的、只有她能注意到的加油手势。
那一个小小的动作，像一道温热的电流，瞬间击穿了叶照微心中翻腾的恐惧。
昨晚他挡在门前的身影、那沉重而坚定的“我一直郜在”、还有他怀抱里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和颤抖……
所有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。
一股巨大的力量，混合着想要证明自己、想要回应那份守护的冲动，猛地冲垮了退缩的堤坝！
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——
在周老师目光即将移开、准备自己讲解的时候。
一只纤细、微微颤抖的手臂，极其缓慢地、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，安静地举了起来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翻书声、低语声瞬间消失。
所有的目光，带着惊讶、好奇、甚至些许的不解，如同探照灯般，唰地一下，聚焦在那个总是低着头、像影子一样沉默的角落身影上。
叶照微感觉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烤。
脸颊瞬间滚烫，连耳根都烧了起来。
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，震得她头晕目眩。
举着的手臂僵硬得像根木头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她死死地盯着桌面，不敢抬头看任何人的眼睛，巨大的羞窘和恐惧几乎要将她淹没。
周明哲也明显愣了一下，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诧异。
他推了推眼镜，声音比平时温和了些许：“叶照微同学？你想试试？”
被点到名字，叶照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抬起头，目光却依旧垂着，只敢看着讲台边缘。
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，她只能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。
“好，上来吧。”周明哲让开了黑板前的位置。
每一步走向讲台的路，都像踩在棉花上，又像走在刀尖上。
叶照微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自己背上，让她如芒在背。
可她不怕，因为他一直都在。
她拿起粉笔，指尖冰凉，微微颤抖。
面对着空白的黑板，大脑瞬间一片空白。刚才清晰的思路，像是被无数目光蒸发了。
恐惧再次攫住了她，冷汗顺着额角滑落。
就在这时，一个熟悉的、带着点懒洋洋却无比清晰的声音，在寂静的教室里响起，不高不低，恰好能让她听见：
“先画分析图。”
是林栖野。
他没有看她，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地梳理思路。
这句话像一根救命稻草。
瞬间将叶照微从空白的深渊拉了回来！
她猛地想起林栖野教她的方法：先画图！对！画图！
她颤抖的手指在黑板上画出一个清晰的斜面，方向向上！林栖野强调过。
随着线条的延伸，思路奇迹般地清晰起来，恐惧被专注一点点驱散。
“物体，斜面……”她的声音很低，带着明显的颤抖和紧张，甚至有些结巴。
先这样，再那样，最后恁样。
她一边说，一边在黑板上清晰地写下每一步的表达式。
虽然语速很慢，声音带着紧张，但逻辑清晰，步骤完整。
当她在黑板最下方写出最终整理出表达式时，教室里响起一片细微的、恍然大悟的吸气声。
写完了。
叶照微放下粉笔，手指上沾满了白色的粉末。
她依旧不敢看台下，低着头，像等待审判的囚徒，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。
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。
几秒钟的寂静。
然后，周明哲的声音响起，带着一丝难得的、清晰的赞许：“思路清晰，步骤完整，表达准确。”
“很好，叶照微同学。请回座位吧。”
“轰——”一股巨大的、难以置信的热流瞬间冲上叶照微的头顶。
她猛地抬起头，看向周老师，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台下。
没有嘲笑，没有怜悯，只有一些同学略带惊讶和善意的目光。
最后视线和他相对。
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回座位，脚步轻飘飘的，仿佛踩在云端。
脸颊依旧滚烫，心脏依旧狂跳，但这一次，不再是因为恐惧，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、从未体验过的成就感和释然。
她坐回座位，低着头，手指因为激动还在微微颤抖。
她忍不住，悄悄地、极其快速地，侧头瞥了一眼林栖野的方向。
林栖野正看着她。
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露出那种阳光爽朗的笑容，而是嘴角噙着一抹极淡、却无比温暖和欣慰的弧度。
他的眼神亮得惊人，里面清晰地映着她此刻慌乱又激动的样子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一种“我就知道你能行”的笃定。
四目相对的瞬间，又如先前那样短暂。
叶照微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收回目光，重新低下头。
但这一次，她的嘴角再也抑制不住，一点一点地向上扬起。
那不再是浅淡的、转瞬即逝的弧度，而是一个清晰的、带着巨大满足感和小小骄傲的笑容，在她苍白的脸上绽放开来。
有些东西，正在慢慢改变。
她放在课桌下的手，悄悄握成了拳，又缓缓松开。
掌心不再冰凉，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和力量。
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。
叶照微收拾书包的动作比平时快了许多。
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低头离开，而是磨蹭了一下。
当林栖野背上书包，准备和陈屿白一起走出教室时，叶照微像下了很大的决心，几步追了上去，轻轻拉了一下林栖野的衣袖。
林栖野和陈屿白同时停下脚步，回头。
叶照微抬起头，路灯的光晕透过窗户落在她脸上。
她的脸颊还带着一丝未褪的红晕，但那双总是带着阴霾或躲闪的眼睛里，此刻却清晰地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小小的光芒。
那光芒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，清澈而充满生机。
她看着林栖野的眼睛，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种清晰的、努力压制的激动和分享的渴望：
“林栖野！”
“我今天，在物理课上，发言了。”
“我做出来了！”
她的声音依旧带着点紧张，但那份努力想要传达的喜悦和成就，却无比清晰地传递了出来。
那双盛满了小小光芒的眼睛，一眨不眨地看着他，仿佛在说：你看，我做到了。
林栖野看着她眼中那簇小小的、却无比明亮的火焰，看着她脸上那努力维持平静却藏不住的雀跃和骄傲，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，又像是被最温暖的阳光瞬间填满。
一股巨大的、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喜悦，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。
他嘴角的弧度加深，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。
他没有说话，只是看着她，极其认真地点了点头，然后，嘴角缓缓上扬，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、带着阳光和骄傲的笑容。
“嗯！”
“我看到了。”
“超厉害！”
微光的勇气，终于刺破了厚重的阴霾，绽放出了属于自己的、第一缕光芒。
这光芒虽小，却足以照亮她前行的第一步，也足以点亮守护者心中，最璀璨的星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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