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半。
城市陷入最深沉的寂静,连窗外的霓虹都像是打起了瞌睡,光芒黯淡。
林栖野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,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,睡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,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。
黑暗中,他大口喘着粗气,心脏在胸腔里擂鼓,撞得肋骨生疼。
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那尖锐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刹车声,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,还有……
叶照微那一声短促到几乎被淹没的惊呼。
又是这个梦。
清晰得不像梦,更像是强行塞进他脑子里的高清灾难预告片。
场景就在叶照微值夜班必经的那个十字路口,时间掐得死准。
凌晨四点零五分,一辆醉醺醺的泥头车像是失控的钢铁巨兽,闯过红灯……
“操!” 林栖野低骂一声,烦躁地抓了抓汗湿的头发。这已经是连续第四晚了。
自从上次在便利店门口目睹叶照微崩溃,确认关系后那份想要将她密不透风保护起来的念头,就像藤蔓一样疯长,缠得他透不过气。
白天还好,有她在视线范围内,那份鲜活的存在感能压住心底的躁动。
可一到夜深人静,尤其是想到她独自走在深夜回家的路上,那份被刻意压制的担忧就化身为最恶毒的导演,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各种“可能发生的意外”。
每一次,主角都是叶照微。
他知道这不对劲。
这能力像个潘多拉魔盒,打开容易,关上难。
最初只是好奇,后来成了确认她暗恋的窃喜,再后来是预警危险的依仗……
而现在,它变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成了他无法摆脱的梦魇。
每一次强行“窥探”,都像是用钝刀子割自己的精神,消耗着某种看不见的“燃料”。
可今晚不行。
那画面太真实,那声音太刺耳。他没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个噩梦。
林栖野掀开被子,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,走到窗边。
凌晨的风带着寒意灌进来,稍微驱散了些心头的燥郁。
他摸出手机,屏幕冷白的光刺得他眯了眯眼。时间显示:03:31。
距离梦魇里的时间,还有三十四分钟。
足够她下班走到那个路口了。
理智告诉他:叶照微下班时间其实是四点,走到那个路口至少四点十分。
而且刘阿姨通常会让早班员工提前一点走。
梦境里的时间点,未必精准。
可万一呢?
万一今晚便利店盘点?万一刘阿姨忘了?万一她路上耽搁了那五分钟?
那泥头车的影像在他脑子里轰鸣。
去他妈的理智!
林栖野手指有些发抖,直接拨通了叶照微的号码。
听筒里漫长的“嘟……嘟……”声,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。
快接!快接啊!
就在他几乎要挂断重拨的瞬间,电话通了。
那头传来叶照微带着浓浓睡意、被惊扰后有些沙哑迷糊的声音,背景音是便利店特有的、低沉的广播音乐:“喂?栖野?怎么了?”
声音里满是疑惑,显然被这个时间点的来电吓到了。
听到她声音的刹那,林栖野紧绷到极限的弦猛地一松,后背的冷汗似乎都凉透了。
他靠在冰冷的窗框上,长长地、无声地吁出一口气,像是刚从深海里挣扎上来。
“没事。” 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,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刚……做了个噩梦。吵醒你了?”
“噩梦?” 叶照微的声音清醒了些,带着担忧,“你还好吗?什么梦啊这么吓人?”
“没什么。” 林栖野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,那里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小型打桩机,“就乱七八糟的。你还在店里?”
“嗯,在整理货架呢,快下班了。” 叶照微的声音温软下来,“别担心,我没事。你再睡会儿?是不是最近竞赛压力太大了?”
“嗯,可能吧。” 林栖野含糊地应着,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外寂静的街道,“那你,下班路上小心点,看着点车,尤其是那个……”
“那个十字路口。”
“知道啦。” 叶照微的声音带着点无奈的笑意,像是在安抚一个焦虑的小孩,“我又不是小孩子。你快去睡,听话。”
挂了电话,冰冷的电子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。
林栖野握着手机,指尖冰凉。
窗外,城市的轮廓在灰蓝色的天幕下渐渐清晰。
他闭上眼,试图驱散脑子里残留的刹车声和叶照微模糊的惊呼,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,伴随着尖锐的、仿佛金属摩擦般的耳鸣。
代价来了。
连续几晚强行“开机”,强行捕捉那些模糊又惊悚的未来碎片,他的CPU明显过热,内存严重不足,现在开始疯狂报错。
上午的物理竞赛强化班,空气里弥漫着高浓度脑细胞燃烧的焦糊味。
讲台上,头发花白的老师正激情四射地挥舞着汗水和口水,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尖锐的嘶鸣。
林栖野坐在前排,努力想把涣散的视线聚焦在密密麻麻的公式上。
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块,太阳穴的钝痛一阵紧过一阵,耳边老教授的声音忽远忽近,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。
最要命的是,那该死的耳鸣又来了,像一群恼人的蜜蜂在他脑子里开party,嗡嗡嗡地盖过了所有有用的信息。
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,试图用疼痛唤醒清醒。
效果微乎其微。脑子里像是灌满了粘稠的浆糊,思维迟滞得如同生锈的齿轮。
更要命的是,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总能看到讲台旁边那个立式空调的阴影里,有什么东西在蠕动……
像是一团模糊的人形轮廓。
他猛地甩甩头,再看过去,只有冰冷的金属外壳和安静的出风口。
妈的,出现幻觉了?
林栖野心里咯噔一下,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。
他强迫自己低头看笔记,却发现自己刚才随手记下的几个关键参数,字迹歪歪扭扭,有几个数字还重叠在了一起,根本分辨不清。
“所以,在忽略这的情况下,这个,应该等于……”
周扒皮推了推眼镜,目光扫视全场,最后落在林栖野身上,“栖野,你来说说,代入我们刚才推导,得出的答案是什么?”
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林栖野身上。
这可是物理之光,闭着眼睛都能答出来的基础题。
林栖野只觉得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老教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带着回音。
什么东西?刚才推导的值?
他眼前的笔记本上的字迹像是活了过来,扭曲着跳舞。
他张了张嘴,喉咙干涩发紧,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。
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。他能感觉到周围同学诧异的目光,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。
“林栖野?” 周扒皮皱了皱眉,又喊了一声。
就在这时,林栖野的瞳孔猛地一缩!
他眼角的余光似乎又瞥见了那团空调阴影里的“东西”。
这一次,那模糊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一点……
像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纤细身影!是叶照微!
她好像……在向他招手?眼神惊恐?
“小心——!” 林栖野几乎是脱口而出,声音因为惊惧而变了调,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,椅子腿在光滑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。
全班愕然。
周扒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,粉笔都掉在了地上:“林栖野!你干什么!”
陈屿白也被他这反应惊得差点跳起来,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胳膊,压低声音吼道:“野哥!你丫梦游呢?!醒醒!”
林栖野被陈屿白一拽,猛地回过神。
眼前哪有什么叶照微的影子?
只有老师惊愕的脸,和全班同学看怪物一样的眼神。
空调依旧安静地立在角落,阴影里空无一物。
巨大的尴尬和一种更深的后怕瞬间攫住了他。
他脸色煞白,嘴唇动了动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刚才那声脱口而出的小心,现在回想起来,简直蠢得无可救药。
“对……对不起,教授。” 林栖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,声音干涩沙哑,“我……我有点不舒服。”
他重新坐下,颓然地垂下头,双手用力按压着突突狂跳的太阳穴,指尖冰凉。
“不舒服就先去医务室看看。” 周扒皮看他脸色确实难看,也没再追问,只是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失望和疑惑。
这可不是林栖野该有的状态。
陈屿白凑过来,用胳膊肘捅了捅他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前所未有的担忧:“喂,野哥,你怎么回事?脸色跟鬼似的?”
“真被榨干了。”
他挤眉弄眼,试图用惯常的调侃缓解气氛,但眼神里的关切藏不住,“昨晚做贼去了?还是被叶同学……”
“咳,折腾得够呛?”
林栖野没力气跟他贫,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,连头都没抬。
脑子里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啃噬,耳鸣声、老教授讲课的余音、还有那该死的、挥之不去的刹车声和模糊人影混杂在一起,形成一片令人崩溃的噪音海洋。
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:这所谓的金手指,根本不是礼物。
它是一把双刃剑,而且剑柄上缠绕着荆棘,握得越紧,刺得越深。
再这样下去,别说守护叶照微,他自己恐怕要先一步精神崩溃,变成一个连基本判断力都丧失的疯子。
下课铃响,林栖野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,像逃离什么洪水猛兽。
他需要新鲜空气,需要绝对的安静。
走廊尽头,叶照微正小跑着过来。
远远看到林栖野脸色苍白、脚步虚浮地走过来,她吓了一跳,小跑着迎上去。
“栖野?你刚才怎么了?脸色这么差?” 她担忧地伸出手,想碰碰他的额头。
林栖野下意识地想躲开,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失控的样子。
可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恍惚让他反应慢了半拍。
叶照微微凉的指尖已经轻轻拂过他汗湿的额角。
就在指尖触碰的瞬间,林栖野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旁边消防栓光洁如镜的不锈钢表面。
镜面模糊地映出他的脸。
眼窝深陷,眼下是浓重的、几乎泛着青黑的阴影,嘴唇毫无血色,整个人透着一股被掏空般的颓丧和惊魂未定。
那镜中的影像,像一盆冰水,兜头浇下。
浇灭了他最后一丝侥幸。
他盯着镜中那个陌生的、狼狈的自己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。
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
一次也不能了。
必须停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