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栖野却觉得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，模糊而遥远。
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等待审判的紧张感攥紧了他的心脏。
他看着她微微泛红、却异常平静的侧脸，看着她那双清澈眼眸里翻涌的复杂情绪。
有惊讶，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了然。
叶照微没有立刻说话。
她只是低下头，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桌上的书本和笔袋，动作不疾不徐，像是在整理自己同样有些纷乱的思绪。
周围的喧嚣成了背景板，只剩下她指尖划过书本封面的细微声响。
林栖野僵在旁边，像个等待发落的小学生，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。
他甚至开始后悔刚才的冲动坦白。
这他妈比物理竞赛拿零分还煎熬！
“走吧。” 叶照微终于收拾好书包，背在肩上，声音平静地开口，甚至带着点平常的温和，“去图书馆？还是…找个安静地方？”
她用的是问句，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确：我们需要谈谈。
林栖野喉结滚动了一下，干涩地应道：“听你的。”
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教室，默契地避开了人潮涌动的楼梯，走向教学楼后面那条相对僻静、连接着小花园的鹅卵石小径。
初春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，吹拂着叶照微额角的碎发。
她走得不快，林栖野跟在她身后半步，看着她的背影，心头的鼓点敲得更密了。
直到走到一棵枝叶繁茂的老榕树下，浓密的树荫隔绝了大部分喧嚣和阳光。
叶照微才停下脚步，转过身，背靠着粗糙的树干，抬起头，目光平静地看向林栖野。
“所以……” 她开口，声音依旧很轻，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，“那些巧合，都不是巧合，对吗？”
林栖野的心猛地一跳。
叶照微的视线仿佛能穿透他的眼睛，直抵灵魂深处：
“图书馆那次，王大志他们堵我……你出现的时机，太准了。”
“我生日那天，那本绝版的旧书，正好是我在旧书摊看了很久都没舍得买的。”
“还有，那次暴雨，你浑身湿透地出现在便利店门，就像是算准了我没带伞。”
她的声音很平稳，像是在陈述一个个早已存在心中的疑问，此刻终于串联成线。
每一个巧合，都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，在她眼底漾开一圈圈了然的涟漪。
林栖野张了张嘴，想解释，却发现任何解释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他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，喉咙发紧：“嗯。”
叶照微看着他默认的样子，长长的睫毛颤了颤，像是蝴蝶翅膀轻轻扇动。
她没有愤怒，没有恐惧，只是轻轻地、长长地吁了一口气，那叹息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，有释然，有震撼，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心疼？
“难怪……” 她垂下眼帘，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，声音更轻了，“难怪你最近，总是看起来很累的样子。”
“黑眼圈那么重，上课也走神。” 她顿了顿，抬起头，目光重新落回林栖野脸上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一丝探究，“所以，你刚才在自习课说的状态很差，出现幻觉，也是因为这个？”
林栖野被她眼神里的那点心疼刺了一下，狼狈地别开眼，闷声承认：“嗯。强行看得太多，脑子有点过载。”
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，“再这样下去，我怕下次物理课，我会站起来论证平行宇宙存在的可能性。”
他的语气带着惯常的冷幽默，试图冲淡这沉重的气氛。
但叶照微没有笑。
她的眉头反而微微蹙了起来，那双清澈的眼睛里，心疼的情绪更加明显了。
“所以。”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，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不足半臂。
林栖野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、干净的皂角香气。
她仰着脸，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眼底深处，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拷问：
“你明明，可以靠那些梦来走捷径的，对不对？”
“你可以轻易地知道我在想什么，知道我可能会遇到什么麻烦，甚至知道怎么哄我开心最有效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像小锤子一样敲在林栖野心上，“那样多省事啊？多安全啊？”
“你甚至不用像现在这样，笨拙地制造偶遇，小心翼翼地试探，还要被我当成变态。”
林栖野的心猛地一揪。
他没想到她会从这个角度切入。
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她，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困惑和那点让他心脏发烫的触动。
“可你没有。” 叶照微的声音陡然清晰起来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，“你选择了最难的那条路。”
“图书馆那次，你明明可以提前躲开，或者用别的办法，却非要自己冲上来挨揍。”
“生日礼物，你明明可以直接买好送给我，却费尽心思找旧书摊，还假装是刚好看到。”
“暴雨那次，你明明可以提前提醒我带伞，却宁愿自己淋成落汤鸡也要跑来送。”
“就连刚才，你明明可以继续瞒着我，或者用那些梦当借口来关心我。”
“可你却选择了坦白，选择了告诉我这个听起来就很扯的秘密，还把自己搞成了这副精神透支的鬼样子。”
她的语速不快，却字字清晰，每一个字都像投入平静心湖的石子，在林栖野心底掀起巨大的波澜。
她不是在质问，而是在陈述一个她刚刚确认的、让她无比震撼的事实。
林栖野怔怔地看着她，看着她眼底闪烁的、越来越亮的光芒，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，一时间竟忘了呼吸。
叶照微深吸一口气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终于说出了那句让林栖野灵魂都为之震颤的话：
“林栖野，比起你那能做梦的能力。”
“我更相信的，是你选择不用它来走捷径的这份，笨拙又真诚的靠近。”
她微微仰着头，眼神清澈而坚定，像倒映着整个星空的湖泊：
“我相信的，是那个在图书馆替我挨拳头的傻子，是那个淋着雨给我送伞的笨蛋，是那个明明很厉害却总被我气到跳脚的林栖野。”
“是站在我面前，真实又具体的你。”
“至于那些梦……” 她顿了顿，嘴角弯起一个极淡、却无比温暖的弧度，带着点释然和调皮。
“就当是……老天爷给你开的小灶？或者，是派给你的额外任务？总之。”
她伸出手，不再是试探性地碰触，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温柔，轻轻握住了林栖野放在身侧、还有些冰凉僵硬的手指。
指尖相触的瞬间，一股巨大的暖流如同火山爆发般，瞬间席卷了林栖野的四肢百骸。
驱散了所有的寒意、疲惫和不安。
叶照微的手指微微用力，握紧了他，声音轻得像羽毛，却又重逾千斤：
“别人都说，爱情里没有“上帝视角”，我们需用心爱人。”
“就像我刚刚说的，你做了最难的选择，就是为了照顾我，和能力没有关系。”
“我也相信你。也相信我们之间，不需要那些预知。”
她看着他的眼睛，一字一句，清晰无比：
“以后，我的麻烦和心事，换我自己告诉你，好不好？别再用那种，伤你自己的方式去看了。”
林栖野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！
是狂喜？是释然？是巨大的感动？
还是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，形成了一场席卷灵魂的风暴？
他反手用力地、紧紧地回握住了那只主动伸向他的、带着细小伤痕却无比勇敢的手。
阳光透过老榕树繁茂的枝叶缝隙，洒下细碎跳跃的金斑，落在两人紧紧交握的手上，也落在叶照微仰起的、带着温暖笑意的脸上。
林栖野看着她眼中那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清澈的光芒，看着那光芒中倒映着的、自己同样清晰的身影。
所有的不安、所有的疑虑、所有的沉重负担，在这一刻，如同阳光下的薄雾，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。
他不需要再说什么。
所有的语言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。他只是用力地、更紧地回握她的手，仿佛要将这份沉甸甸的信任和温暖，永远地烙印在自己的生命里。
原来，被全然信任和接纳的感觉，是这种滋味。
比他预想过的任何一种未来，都要美好千万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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