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微被暂时解除了软禁,在王校尉和一队亲兵的“保护”下,巡视监督着整个灭蚤行动的进展。她依旧瘦弱,脸色苍白,但眼神却恢复了锐利和专注。她仔细检查着清理的角落,指导士兵如何更有效地捕鼠、灭蚤,纠正着错误的方法。
萧铎则坐镇帅帐,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。一道道命令从这里发出,调集物资,弹压可能出现的骚乱。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。来自颍川陈氏的反扑比预想的更加猛烈。朝堂上的弹劾奏章如同雪片般飞来,邻近州郡开始以“防止瘟疫蔓延”为由,限制甚至切断了对黑骑军的物资供给渠道。军中一些潜伏的、与世家有勾连的军官,也开始暗中煽动不满情绪。
每一天,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。萧铎用铁血手腕强行压制着一切异动,将所有资源孤注一掷地投入到这场看似荒诞的“灭鼠灭蚤”之战中。他的目光,始终关注着疫情的变化,也关注着那个在营区各处奔波的灰色身影。
时间在紧张、忙碌和巨大的压力下流逝。
奇迹,在绝望中悄然孕育。
灭鼠灭蚤行动开展后的半个月,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变化发生了——军营和隔离区中,新发的鼠疫病例,竟然出现了断崖式的下降!
最初几天还偶有零星报告,到了后来,竟连续数日没有新增的高热、淋巴肿痛病例!那些轻症隔离区的病患,康复的速度也明显加快!军营中原本弥漫的、若有若无的死亡气息,仿佛被那浓烈的生石灰和硫磺气味驱散了大半!
消息如同长了翅膀,飞遍军营。
士兵们最初的抵触和怨言,渐渐被惊愕和一丝微弱的希望取代。
“邪门了…真没新发病的了?”
“我身上也不痒了!以前老觉得有东西咬,现在舒坦多了!”
“难道…那些老鼠跳蚤…真是瘟神派来的?”
“林医官…她说的…是真的?”
质疑的声音并未完全消失,但一种新的情绪——混杂着敬畏、困惑和一丝丝信服的复杂情绪,开始在士兵们心中悄然滋生。当王校尉带着统计的捕鼠数目和连续多日“零新增”的报告,激动地冲进帅帐时,萧铎紧锁的眉头终于第一次真正地舒展开来。
他看着那份报告,沉默良久。然后,猛地一拳砸在帅案上!
“好!”
一声短促有力的喝彩,如同压抑许久的闷雷终于炸响!帅帐内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扫!
成功了!这看似荒诞的“灭鼠灭蚤”之策,竟然真的扼住了瘟疫的咽喉!林微的价值,再一次被无可辩驳的事实所证明!
萧铎大步走出帅帐,迎着刺目的阳光,望向营区。士兵们依旧在忙碌,清理着最后的角落,但脸上的神情,不再是麻木和恐惧,而是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…对未来的微茫希望。他的目光,穿过人群,落在了远处正在指导士兵处理鼠尸的林微身上。
阳光勾勒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。萧铎的眼底深处,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——震惊,狂喜,一种巨大的、押中重宝的庆幸,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越来越强烈的、想要牢牢掌控这个女人的欲望!
她不仅救了他的命,救了他的兵,更向他展示了一条通往权力巅峰的、独一无二的路径!在这个瘟疫横行、王朝倾颓的乱世,谁能真正掌握对抗瘟疫的力量,谁就掌握了民心,掌握了……天命!
他猛地转身,对着身后的亲兵,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:
“传令!犒赏三军!隔离区流民,分发粮食!同时,”他的眼神锐利如刀,“加派人手,‘保护’好林医官!没有本将手令,任何人不得接近!违令者,格杀勿论!”
“喏!”
新的命令下达。军营中爆发出压抑许久的欢呼。隔离区的流民也收到了难得的粮食,绝望的气氛被一丝生机冲淡。
然而,林微却被更加严密地“保护”了起来。她的营帐周围,明哨暗哨增加了数倍。她的行动,被严格限制在有限的范围内。王校尉看她的眼神,除了敬畏,更多了一层深深的忌惮。
林微站在自己的小帐门口,看着远处士兵们领赏的喧闹,感受着周围那无形的、更加森严的牢笼,心中没有多少喜悦,只有一片冰凉的沉重。
她赢了这一局,用超越时代的知识,从死神和世家的绞杀中再次活了下来。但她知道,自己付出的代价是什么。她彻底成了萧铎手中最锋利、也最危险的武器。她展现的力量越大,萧铎对她的掌控就会越紧,觊觎她的目光也会越多。未来的路,只会更加凶险。
她抬头望向铅灰色的天空。乱世的风云,正在这片饱受瘟疫蹂躏的土地上,更加猛烈地汇聚。
萧铎刑场宣言的余波和他成功控制瘟疫的消息,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,在动荡的王朝末年激起了滔天巨浪。
颍川陈氏为首的世家集团暴怒了。萧铎此举,不仅仅是在挑战他们的权威,更是在赤裸裸地打他们的脸!一个寒门出身的武夫,一个依靠军功爬上来的边将,竟敢公然对抗千年世家的意志,庇护一个被他们定性为“妖女”、“瘟神”的女人,甚至还成功了?!
这简直是奇耻大辱!
朝堂之上,弹劾萧铎的奏章不再是雪片,而是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!“拥兵自重”、“图谋不轨”、“任用妖邪、祸乱纲常”、“残暴不仁、屠戮流民”……种种罪名,一项比一项严重,直指谋逆!陈氏门下的清流言官,在朝会上痛哭流涕,控诉萧铎的“倒行逆施”,仿佛他才是导致王朝衰败、瘟疫横行的罪魁祸首。
邻近州郡对黑骑军的物资封锁更加严密。通往军营的几条要道被重兵把守,粮草、药材、甚至食盐都被卡断。一些依附于陈氏的地方豪强,开始暗中资助黑骑军周边的流寇土匪,不断袭扰其补给线,制造混乱。
黑骑军内部,暗流涌动。一些原本就与世家有千丝万缕联系、或是对萧铎独断专行不满的军官,在陈氏许诺的高官厚禄和巨大压力下,开始蠢蠢欲动。军营中,关于林微的流言再次以更隐秘的方式传播,夹杂着对萧铎“刚愎自用”、“被妖女迷惑”的诽谤。
黑骑军如同汪洋中的孤岛,陷入了内忧外患的绝境。刚刚因疫情缓解而提升的士气,再次被巨大的生存压力和外界汹涌的敌意所笼罩。
帅帐内,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。
萧铎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告急文书——粮草告罄、药材短缺、流寇袭扰、军心浮动……每一份都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。他英俊刚毅的脸上,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,眼底深处燃烧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。
“将军!不能再犹豫了!”副将满脸焦急,“军中存粮只够十日!药材更是所剩无几!将士们人心惶惶!再这样下去,不战自溃啊!”
“是啊将军!陈氏势大,与其硬抗,不如…不如暂时退让一步?将那林微…”另一名将领小心翼翼地提议,话未说完,便被萧铎冰冷的眼神瞪了回去。
“退让?”萧铎的声音如同寒冰碰撞,带着凛冽的杀气,“本将若退一步,陈氏便会进十步!交出林微?那便是自毁长城!承认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!军心何在?威严何在?这黑骑军,还姓不姓萧?!”
他猛地站起身,玄铁甲叶发出铿锵的摩擦声。他走到悬挂的巨大舆图前,目光如同鹰隼,扫过山川河流,最终定格在南方某处。
“传令!”萧铎的声音斩钉截铁,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,“全军拔营!目标——洛水以南,宛城!”
“宛城?!”众将皆惊。宛城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有数百里之遥,中间隔着数股势力,更有陈氏重兵布防的关隘!
“将军!此去宛城,山高路远,关隘重重!我军缺粮少药,如何能…”
“没有粮,就去抢!”萧铎猛地转身,眼中闪烁着孤狼般的凶光,“没有路,就杀出一条血路!陈氏想困死我们?本将偏要打出去!打到他疼的地方去!”
他手指重重地点在宛城的位置上:
“宛城,乃陈氏在南方最重要的粮仓和财赋重地!拿下宛城,就有了立足之本!有了与陈氏叫板的资格!更可切断其南北联系!此乃围魏救赵,置之死地而后生!”
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帐内众将:“怕死的,现在可以走!留下的,就随本将,杀出一条生路!用陈氏的粮仓,喂饱我们的刀枪!用陈氏的血,洗刷我黑骑军的耻辱!”
巨大的震惊之后,一股被绝境逼出的凶悍之气,在帐内将领胸中升腾而起!他们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悍卒,与其坐以待毙,不如搏命一击!
“愿随将军!杀出重围!”
“夺宛城!抢粮草!”
孤注一掷的南征计划,在萧铎的铁血意志下,迅速成型。
林微被严密地“保护”在行军队伍的核心。萧铎为她准备了一辆加固的马车,周围是萧铎最精锐的亲卫营,由王校尉亲自统领。她的行动被严格限制在马车内,如同珍贵的易碎品,或者说,如同一件威力巨大的秘密武器。
拔营的那一天,气氛肃杀而悲壮。疲惫但眼神凶悍的士兵们默默整理着行装。隔离区的流民被遣散,分发了一些有限的口粮,未来生死由命。黑压压的军队如同一条沉默的钢铁洪流,在萧铎的带领下,义无反顾地冲向了未知的南方征途。
一路之上,血火交织。
缺粮的军队如同饥饿的狼群,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。萧铎用兵如神,时而化整为零,绕过坚固的关隘;时而集中精锐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陈氏势力薄弱的城镇、粮仓,夺取急需的补给。每一次战斗都异常惨烈,每一次胜利都伴随着巨大的伤亡。饥饿、疲惫、伤病,如同跗骨之蛆,时刻折磨着这支孤军。
林微在颠簸的马车里,听着外面震天的喊杀声、刀剑碰撞声、伤员的哀嚎声。她无法参战,却成了军中最重要的后勤支柱。简陋的移动“医院”在每次战斗后都会迅速搭建起来。林微带着有限的助手(几个在隔离防疫中表现出色、被挑选出来的军卒),用蒸馏出的酒精、有限的草药和空间里仅存的少量药品,争分夺秒地抢救伤员。清创、缝合、引流、退烧……她那双曾用来对抗瘟疫的手,此刻又投入了与战争创伤的搏斗中。
她的医术,尤其是那柄神奇的小刀和消毒理念,再次震撼了所有人。许多在以往必死无疑的重伤,在她手下硬生生被抢了回来。士兵们看她的眼神,不再是单纯的敬畏,而是多了一种发自内心的、对救命之恩的感激。她的名字,在浴血奋战的士兵口中,悄然与“活命”、“希望”联系在了一起。
萧铎的身影时常出现在伤兵营。他沉默地巡视着,看着林微在血污和呻吟中专注地忙碌,看着她用那柄小刀如同穿花蝴蝶般缝合伤口,看着她疲惫不堪却依旧强撑的样子。他从不说什么,只是每次离开时,都会对王校尉低声吩咐几句,确保林微所需的药品和物资得到优先保障。他的目光,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,那眼神深处翻涌的,是越来越强烈的占有欲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细究的复杂情愫。
在一次惨烈的攻城战后,萧铎本人也负了伤。一支淬毒的弩箭射穿了他的肩甲,伤口不大,但毒素蔓延极快,手臂迅速肿胀发黑,高烧不退,军医束手无策。
亲兵们惊慌失措地将萧铎抬到了林微的临时救护所。
林微看着担架上那个脸色青黑、气息急促、往日如同山岳般强大的男人,心中竟没有多少波澜。她冷静地剪开他的衣甲,露出那狰狞的伤口。紫黑色的毒血正从伤口边缘不断渗出,周围的皮肤肿胀发亮。
“按住他。”林微的声音平静无波,对旁边的亲兵吩咐道。她拿出那柄冰冷的手术刀,在蒸馏出的高浓度酒精中仔细擦拭。
没有麻沸散。当锋利的刀尖划开肿胀的皮肉,剜出带毒的腐肉时,剧痛让昏迷中的萧铎猛地抽搐起来,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!几个强壮的亲兵死死按住他。
林微的动作快而精准,如同最精密的机械。清创,挤压毒血,用酒精反复冲洗伤口……汗水沿着她的额角滑落。最后,她犹豫了一瞬,还是从怀中贴身的小袋里,取出了那三颗抗生素中的一颗。她小心地抠破铝箔,将白色的药片碾碎,混入水中,亲自灌入萧铎口中。
或许是药效,或许是林微处理及时,萧铎的高热在当夜便退了,伤口的肿胀也明显消退。当他再次睁开眼时,看到的是守在床边、脸色疲惫却眼神依旧清亮的林微。
“又是你…”他的声音嘶哑干涩,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。
林微没有回答,只是递过一碗温热的草药汤。
萧铎接过碗,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。这一次,那目光中少了平日的冰冷审视,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。有感激,有探究,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、被压抑的悸动。在这生死边缘走了一遭,看着眼前这个一次次将他从死神手中拉回的女子,他心中那层坚冰,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。
南征之路,是用血与火铺就的。黑骑军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,在陈氏势力的围追堵截中左冲右突,伤痕累累,却也顽强地向着目标宛城挺进。林微的名字,随着一次次拯救生命的奇迹,在军中口口相传,甚至悄然传到了沿途的百姓耳中。一个能对抗瘟疫、能从阎王手里抢人的“女神医”,成了这支凶悍孤军身上一抹奇异的、带着希望色彩的光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