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小溪沉默了很久。屋内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。最终,她长长地、无声地叹了口气。那叹息里,有理解,有一丝淡淡的失落(毕竟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第一个有“交集”的人),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她站起身,不再看萧烬,走到医疗箱旁。箱子里,碘伏只剩下薄薄一层底,纱布也寥寥无几。她翻找了一会儿,拿出最后一个小布包——那是她用相对干净的棉布自制的简易“急救包”。里面装着:
几块裁剪好的、用沸水煮过又晒干的“厚叶青”叶片(临时封闭敷料)。
一小瓶仅存的、浓缩的“苦麻藤”汁液(消炎)。
几根磨得光滑的骨针(战场捡的兽骨磨制)和一束坚韧的藤蔓纤维(缝合线)。
一小块硝制兽皮(衬垫/保护)。
最后三片阿莫西林胶囊(压箱底的抗生素,用油纸小心包好)。
还有一张小小的、折叠起来的糙纸,上面用炭笔画着几幅简图:残端护理要点、假肢使用注意事项、感染征兆识别。
她将这个小小的、却凝聚着她所有知识和仅存珍贵物资的布包,放在萧烬手边。
“拿着。”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,甚至带着一丝属于医生的、不容置疑的叮嘱,“残端保持清洁干燥,有溃烂流脓立刻用苦麻藤汁冲洗,厚叶青只能短期应急,用了必须尽快更换。假肢…省着点用,受力点磨损了就加衬垫。骨头疼是正常的,但持续剧痛或发热,说明里面有炎症,吃这个白药片,一天一片,最多吃三天。还有……”她顿了顿,指着那张糙纸,“这上面的图,看懂了再走。”
萧烬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布包和糙纸上。他伸出苍白的手指,轻轻拂过布包粗糙的表面,又展开那张画着稚嫩却异常清晰图画的糙纸。上面甚至标注了如何观察伤口边缘的红肿热痛,如何判断是否感染了“厌氧菌”(林小溪用了个村民能理解的词:“烂肉毒”)。他的指尖在“假肢受力点”的图示上停顿了一下。
屋内再次陷入沉默。一种比之前更加复杂的情绪在无声流淌。感激?或许有,但深藏在他冰冷的眼底。离别的沉重?被刻意压抑着。林小溪的洒脱与专业,像一层薄而坚韧的壳,包裹着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。
许久,萧烬将布包仔细收入怀中贴身放好,又将糙纸折好,同样贴身收藏。他扶着床沿,缓缓站起身。那条简陋的假肢支撑着他,虽然依旧有些摇晃,但比第一次尝试时稳了许多。他看向林小溪,眼神深邃。
“林小溪,”他叫了她的全名,声音低沉,“救命之恩,萧烬…铭记。”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正式说出自己的名字,带着某种郑重的意味。“‘烬’之所归,灰飞烟灭是常态。此地…很好。你不该被卷入‘灰烬’之中。”
他没有说“谢谢”,但“铭记”二字的分量更重。他明确点出了自己“灰烬”的本质与归宿,也点明了离开是为了不将林小溪和村落拖入他的毁灭漩涡。
林小溪看着他,点了点头,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、带着医生职业性的微笑:“你的诊金,我记下了。以后有机会,记得连本带利还我。” 她用轻松的语气化解着离别的沉重,也巧妙地将“恩情”转化成了“债务”。
萧烬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,那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,只是一个细微的弧度,转瞬即逝。
他不再多言,转身,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坚定地,一步步向门口挪去。假肢的金属杆和兽皮脚掌在夯土地面上留下清晰的、节奏独特的“哒…哒…哒…”声。
就在他即将推开那扇破旧木门时,他脚步顿住,没有回头,只是从怀中摸出一物,反手向后轻轻一抛。
一道乌光划过一道低矮的弧线,精准地落在林小溪脚边的地上。
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、非金非玉的黑色令牌。令牌入手冰凉刺骨,边缘缠绕着丝丝缕缕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纹路。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、仿佛在燃烧的鬼首图案,背面是一个扭曲复杂的符文,散发着令人极其不安的阴冷气息。令牌上没有任何文字,只有一股纯粹的、令人心悸的恶意和威压。
“玄阴宗,”萧烬嘶哑的声音如同寒风刮过门缝,“别靠近。” 说完,他不再停留,推开木门,瘦削而挺拔的身影,拖着那条由战场残骸拼凑的假肢,一步一步,融入了门外初冬清晨凛冽的寒雾之中,很快消失在村落通往北方荒野的小径尽头。
“哒…哒…哒…”的声音渐行渐远,最终彻底被寒风吞没。
林小溪站在原地,没有立刻去捡那块令牌。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萧烬消失的方向,看着那空荡荡的村口小路,看了很久。初冬的风卷起地上的枯叶,打着旋儿,吹得她单薄的衣襟猎猎作响。
心头那点淡淡的失落感,被这冷风一吹,似乎也淡了。她弯腰,捡起地上那块冰凉刺骨的黑色令牌。入手瞬间,一股阴寒的悸动顺着指尖蔓延,让她微微蹙眉。她没有多看,随手将它塞进了医疗箱最底层,和那些所剩无几的药品放在一起。
“玄阴宗…” 她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,将其牢牢刻在心底。一个警告。一个与“灰烬”相连的地方。
她转过身,目光扫过这间熟悉的、依旧弥漫着淡淡药草苦涩味的破旧土屋。少了那个沉默寡言、散发着冷气的伤员,屋子似乎一下子空荡了不少。但也仅仅是空荡而已。
林小溪走到木桌前。桌上还摊放着萧烬制作假肢时剩下的边角料和工具。她拿起那块画着护理图的糙纸,仔细看了看,然后将其夹进了她那本厚厚的、写满草药记录的笔记本里。
她走到门口,看着外面渐渐忙碌起来的村民。赵大山正带着几个半大小子在修补被寒风刮坏的篱笆,栓子媳妇在土灶旁熬煮着草药,二丫带着退烧的狗娃在阳光下辨认着林小溪教的几种常见草药。生活,依旧困苦,但有了些许微光。
“林姑娘!”赵大山看到她,憨厚地笑着招呼,“天冷,您多穿点!俺们今天去南坡,看能不能再挖点苦麻藤根!”
林小溪看着他们,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实的、带着暖意的笑容。那点因离别而起的涟漪,迅速被眼前更广阔的责任和生机所取代。
“好!”她扬声应道,拢了拢衣襟,眼神重新变得明亮而专注,“我跟你们一起去!顺便看看上次发现的‘银线草’那片地,能不能移栽一些回来!”
她大步走出土屋,寒风吹动她的发梢,也吹散了她心头最后一丝阴霾。急诊科卷王林小溪的异世行医之路,少了第一个“熟人”,却迎来了一个更广阔、也更需要她的新阶段。
“鬼手医仙”的招牌,还得继续挂下去。而她的“百草学堂”,似乎也该考虑正式开张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