喧闹散了大半时，露台上的风卷着夜气，吹得许知楠指尖发凉。她抱着空盘子往厨房走，路过露台时，听见沈砚舟压着声线讲电话，尾音里带着点不耐烦，又很快压下去：“说了不用接，我自己能回。”
挂了电话，他转身撞见她，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，像被撞破什么心事似的。许知楠慌忙举了举盘子：“我去洗这个。”
他没说话，却跟着进了厨房。暖黄的灯光漫下来，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瓷砖上，挨得很近，像要缠成一团。许知楠刚把盘子放进水槽，就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，比刚才更低，带着点试探的哑：“刚才真心话，他们问‘在意的人’……”
水流哗哗响着，许知楠的手顿在泡沫里，热水烫得她指尖发麻。她没回头，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：“……嗯。”
“要是换个问法，”他顿了顿，像是在舌尖滚了好几遍才说出口，“问‘有没有不敢说出口的人’，你说……”
话没说完，门铃突然炸响。沈砚舟的声音戛然而止，眼里刚浮起的那点热意瞬间冷下去，像被泼了盆凉水。他猛地后退半步，喉结滚了滚，转身时带起的风扫过她耳尖，比露台的夜气更凉。
许知楠盯着水槽里浮起的泡沫，刚才他没说完的话像根细针，扎在喉咙口。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水面碎成一片，忽然想起上周图书馆，他趴在桌上补觉，阳光漫过他的发梢，她偷偷数过他耳后那颗小小的痣——和刚才离得那么近时，看到的一模一样。
沈砚舟走得很急，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响都带着点懊恼。许知楠听见客厅里有人喊“是沈砚舟表姐”，接着是女生清亮的笑声，像玻璃珠子落在地上。她攥着海绵的手紧了紧，泡沫钻进指缝，涩得发疼。
等她洗完盘子出去，正撞见那个女生亲昵地挽着沈砚舟的胳膊。女生穿着米白色风衣，发尾卷得精致，笑起来时眼角有颗小小的泪痣，和沈砚舟眉骨上的那颗遥遥相对。“这是我表姐，刚从英国回来。”沈砚舟介绍时，声音听不出情绪，可许知楠看见他手指蜷了蜷——那是他紧张时才会有的小动作，就像刚才在厨房，他盯着她发顶时一样。
表姐笑着拍他的胳膊：“舟舟从小就黏人，刚才还跟我撒娇说聚会没意思，让我来接他呢。”
周围响起一阵哄笑。许知楠坐在角落的沙发上，指尖抠着沙发套上的纹路。她看见沈砚舟侧过头，表姐正替他拂去肩上的绒毛，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。他没躲，甚至微微低下头，灯光落在他侧脸，那片她曾在图书馆描摹过的阴影里，藏着她看不懂的温顺。
“你看沈砚舟，”林溪凑过来咬耳朵，“刚才还蔫蔫的，表姐一来整个人都亮了。”
许知楠扯了扯嘴角，没说话。她看见沈砚舟拿起桌上的柠檬汽水，指尖碰到瓶口时顿了顿——那里还留着她蹭上去的草莓酱红痕。他换了只手拿起杯子，仰头喝了一大口，喉结滚动的弧度和刚才说“没有”时一模一样。
不知怎么，许知楠忽然想起他递纸巾时缩回的手。那时他指尖离她只有半寸，皂角香混着柠檬汽水的甜，像要钻进她骨头里。可现在，他任由表姐的指甲划过他的手腕，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后来大家玩卡牌，表姐坐在沈砚舟旁边，好几次出牌时指尖碰到一起，他都没躲开。轮到许知楠抽牌，她不小心把牌撒在地上，弯腰去捡时，正好撞见沈砚舟也在捡。他的手指先碰到那张“红心A”，指尖的温度透过纸牌传过来，烫得她猛地缩回手。
“你的。”他把牌递过来，声音很轻。
许知楠接过时，指尖擦过他的指腹。她看见他飞快地把手收回去，插进裤袋里，指节泛白——和他握着玻璃杯、握着手机时一模一样。可下一秒，表姐笑着问他“这牌怎么出”，他又自然地伸出手，指尖点在表姐的牌上，耐心讲解。
许知楠低头看着手里的红心A，忽然觉得那红色像草莓酱，又像刚才没忍住的眼泪。她想起厨房那半句话，想起他眼里转瞬即逝的热意，原来都是她的错觉。
沈砚舟其实一直在看她。从表姐进门起，他就觉得浑身不自在，表姐挽他胳膊时，他差点条件反射地甩开——可眼角瞥见许知楠低头抠沙发套的样子，他又硬生生忍住了。他看见她捡牌时红透的耳根，看见她接过牌时发颤的指尖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，闷得发疼。
刚才在厨房，他其实想说“如果是这个问题，我 answer 是你”。可门铃响的那一刻，他忽然慌了。他怕自己唐突，怕她觉得荒唐，更怕看到她眼里的拒绝。表姐的出现像根救命稻草，让他得以顺理成章地退回到安全距离，可每看她一眼，那点庆幸就变成更尖锐的刺。
他看见她把红心A塞进牌堆最底下，看见她喝果汁时盯着杯壁的气泡发呆，看见林溪问她怎么了，她摇摇头说“没事”，嘴角却抿得发白。他拿出手机，编辑消息删了又改——“那是我表姐，不是你想的那样”“刚才在厨房，我没说完的是……”——最后只发出去一句干巴巴的“谢了今天的纸巾”。
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，他看见许知楠拿起手机，屏幕亮了又暗。过了很久，她才回了个“嗯”，连标点都没有。
聚会散场时，许知楠跟着林溪往外走。走到门口，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。沈砚舟正站在玄关，表姐在他耳边说着什么，他微微偏着头，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。察觉到她的目光，他猛地抬眼，四目相对的瞬间，他想说点什么，可表姐恰好拍了拍他的肩膀，他的注意力被拉了过去，只来得及朝她点了下头，很淡，像在打发一个普通同学。
许知楠转身走进夜色里，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踝，凉得像沈砚舟刚才缩回的指尖。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纸巾，是他用过的那张，被她叠得整整齐齐。刚才在厨房，他离得那么近，她甚至能闻到他洗发水混着阳光的味道，可现在想来，那不过是聚会里一场短暂的幻觉。
沈砚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，手指攥得发白。表姐顺着他的目光望去，笑着打趣：“看什么呢？刚才就觉得你不对劲，老往那小姑娘跟前凑。”
他猛地收回视线，喉结滚了滚：“没什么。”
可口袋里的手机硌着腿，屏幕上还停留在那个孤零零的“嗯”字。他想起她低头戳草莓时的样子，想起她耳尖的红，想起她攥着裙摆的手指——原来有些喜欢，藏在喉咙里，比说出来更疼。
而许知楠走在路灯下，影子被拉得很长。她拿出那张纸巾，展开又叠好，反复几次。刚才他抬头看她的那一眼，到底是礼貌，还是别的什么？这个问题像颗没化的柠檬糖，在舌尖转来转去，最后只剩下泛苦的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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