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过三遍,许知楠才把那本印着莫奈睡莲的笔记本从书包里摸出来。纸页边缘被指尖摩挲得发毛,她盯着封面上晕染的蓝紫色,忽然想起上周在图书馆,他笔记本上晕开的可乐渍也是这样,像朵笨拙的云,落进了他总是整洁的纸页里。
她往斜前方瞥了眼,沈砚舟正在做物理卷子,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利落的弧线。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漫过他的肩膀,在他握笔的指节上投下浅影,和中午香樟树下他攥着画展票的样子重叠。许知楠赶紧低下头,心脏像被浸了柠檬汁的棉花堵住,酸得发沉。
桌肚里的巧克力还带着体温。她偷偷剥开糖纸,草莓味的甜香漫出来,却怎么也盖不住舌尖泛起的涩。原来他表姐连他喜欢的口味都记得这样清楚,就像她记得他解物理题时总爱轻敲桌面,记得他喝可乐只喝冰镇的,记得他看她的眼神里,藏着比月光更软的东西——可这些记得,现在都成了扎在心里的细刺。
她翻开笔记本,想写点什么,笔尖悬在纸页上空,却只落下几行歪歪扭扭的字:
「香樟叶把影子叠得很厚
他口袋里的票根在风里抖
有人替他理好衣领时
我的影子躲在树后
像片被遗忘的秋」
写完又觉得矫情,伸手想撕,却被后座的林溪撞了下胳膊。“写什么呢?这么认真。”林溪凑过来,眼尖地看见那块只剩糖纸的巧克力,“哟,谁给的?草莓味的,你不是最不爱吃这个吗?”
许知楠慌忙合上笔记本,耳根发烫:“超市买的,搞活动。”
林溪撇撇嘴,转回去刷题了。许知楠却再也静不下心,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沈砚舟。他刚好停了笔,手指在太阳穴上按了按,侧脸的线条在台灯下显得有些疲惫。她忽然想起中午他看着表姐车子消失的样子,那时他眼里的无奈,是对表姐的周到,还是对自己的……什么呢?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就被她掐灭了。她拿出物理错题本,强迫自己盯着那些受力分析图,可脑子里全是他表姐替他理衣领的动作——那样自然,像是做过千百遍。而她呢?连递张纸巾都要鼓足半天勇气。
晚自习下课铃响时,许知楠还在对着一道题发呆。沈砚舟已经收拾好书包,起身时,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桌子。她赶紧低下头,听见他的脚步声在门口顿了顿,然后渐渐远去。
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,许知楠才慢慢收拾东西。关灯时,发现沈砚舟的座位上落了支笔。是支普通的黑色水笔,笔帽上有块小小的掉漆,她认得,是上周他借给她划重点的那支。
她捏着那支笔,指尖触到笔杆上残留的温度,忽然想起他写在纸条上的字:“画展没意思,这个比较甜。”
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,她摸着口袋里的笔记本,又摸了摸那支笔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搅着,甜丝丝的,又酸溜溜的。她走到楼梯口,看见沈砚舟的身影正消失在楼下,步伐比平时慢了些,像是在等什么。
许知楠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,她攥紧那支笔,想追上去,脚却像被钉在原地。她看着他的背影融进夜色里,才慢慢靠在墙上,从口袋里摸出笔记本,借着走廊微弱的光,又写下几行:
「他的笔掉在黄昏里
我握着半融化的糖
风说他走得很慢
可我不敢喊他的名字
怕惊碎了这月光」
夜风从窗户钻进来,带着香樟的凉意。她把那支笔小心翼翼地放进笔袋,和那本睡莲笔记本放在一起。口袋里的巧克力糖纸被揉得发皱,草莓的甜香早就散了,只剩下一点若有若无的余温,像他没说出口的那些话,藏在风里,也藏在她发颤的指尖上。
而楼下的沈砚舟,其实在梧桐树下站了很久。他摸出手机,表姐发来的消息还亮着:“画展超棒,早知道带你来了。”他没回,只是盯着教学楼三楼的窗口,那里的灯亮了又暗,直到最后一片漆黑。
他其实看见她桌肚里的笔记本了,莫奈的睡莲,和他书架上那本旧画册一模一样。中午塞给她巧克力时,他手都在抖,怕她看见糖纸就扔掉,更怕她看懂那行字里藏着的慌张——他根本没去画展,表姐的车刚开走,他就把票扔进了垃圾桶。
风卷起地上的落叶,沈砚舟踢了踢脚下的石子,喉结滚了滚。他其实听见她在走廊里的动静了,甚至能想象出她捏着那支笔发呆的样子,可他终究没敢回头。有些话像埋在土里的种子,错过了春天,就只能在心里发涩地烂掉。
他往家走,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震,是林溪发来的:“许知楠说她不爱吃草莓巧克力,你是不是买错了?”
沈砚舟看着那条消息,忽然笑了下,笑得眼眶有点热。他回了个“嗯”,然后把手机塞回口袋,脚步放得更慢了些。夜风吹过,带着远处便利店的甜香,像极了那天她蛋糕上的草莓酱,甜得让人心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