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自习的灯牌在头顶嗡嗡作响，许知楠盯着沈砚舟推过来的草稿纸，指尖在“坐标系更简单”那行字上反复摩挲。纸页边缘有处浅浅的折痕，像被人反复捏过，她忽然想起早上在操场，他塞给她的牛奶盒也是这样，边角被攥得发皱。
“看不懂？”他忽然开口，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冷，像是在说一道再普通不过的题。
许知楠猛地缩回手，指尖在试卷上留下个淡灰色的印子。“没、没有。”她低下头，假装研究辅助线，余光却瞥见他转笔的动作——笔杆在指尖转出凌厉的弧，比平时快了半拍，像在掩饰什么。
后排的同学大多在小声聊天，粉笔灰混着窗外飘来的香樟味，在空气里酿出点黏稠的暖。许知楠的心跳却凉丝丝的，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愣神太明显了，像只被戳破心事的兔子，连掩饰都笨拙得可笑。
她偷偷抬眼，沈砚舟正望着窗外。夜色把他的侧脸切得很薄，下颌线绷得很紧，像在生谁的气。是在嫌她笨吗？还是后悔把草稿纸给她？许知楠咬着下唇，舌尖尝到点淡淡的涩——也是，他是年级第一，怎么会真的愿意和她这种中游水平的人坐同桌，大概是班主任逼的，或者只是一时兴起。
桌肚里的草莓糖被她捏得更皱了。糖纸边缘硌着掌心，像他那句“看不懂”里藏着的刺，不深，却密密麻麻地扎着。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雀跃很可笑，选座位时那点孤注一掷的勇气，此刻全变成了后悔，像吞了口没熟的柿子，涩得人眼眶发酸。
“喂，”他又开口了，笔“嗒”地敲在桌上，“卷子借我看看。”
许知楠慌忙把试卷递过去，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。他的手很凉，像刚从冷水里捞出来，她像被烫到似的往回缩，却听见他轻嗤一声：“这么怕我？”
那声笑里带着点嘲弄，许知楠的脸腾地红了。是怕，怕他看出她草稿本上写满了他的名字，怕他发现她总在偷偷数他转笔的圈数，更怕他眼里那点偶尔流露的软，其实只是她自作多情的错觉。
“不是……”她想解释，声音却细得像蚊子哼，最后只化成句没出息的，“我手脏。”
他没接话，低头翻她的试卷。许知楠看见自己写的解题步骤歪歪扭扭，和他整洁的草稿纸放在一起，像幅拙劣的仿画。她忽然想把试卷抢回来——那些涂改的痕迹，像在大声宣告她的笨拙，和他站在一起，连呼吸都显得多余。
沈砚舟的指尖停在她算错的一个步骤上，铅笔在那里圈了个圈，力道重得几乎要戳破纸。“这里，”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，“公式记错了。”
许知楠的头垂得更低了，额前的碎发遮住眼睛，正好挡住他可能露出的不耐烦。她知道自己笨，数学从来都是软肋，以前坐在前排时，总羡慕那些能和他讨论题目的女生，她们眼里的光那么亮，不像她，连和他说话都要在心里预演几十遍。
“嗯。”她闷闷地应了声，手指抠着试卷边缘，把纸角都捻得起了毛。
他把试卷还回来，没再说什么。许知楠接过时，发现他在那个错处旁边，用极轻的力道写了个正确的公式，笔尖划过的痕迹很淡，像怕被人看见似的。
晚自习下课铃响时，沈砚舟收拾书包的动作很快，拉链“刺啦”一声拉到底，像在赶时间。许知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后门，才慢慢拿出笔记本，借着最后一点灯光写下：
「他的笔锋很凉
像冬夜的窗
我把错题藏进阴影里
像藏起自己的慌张」
写完，眼泪差点掉下来。她赶紧合上本子，却看见桌肚里多了样东西——是本数学错题集，封面上有他的名字，字迹清隽，边角却磨得发毛。扉页上写着行字：“公式记不住就抄五十遍，笨死了。”
字里带着点凶巴巴的嫌弃，可许知楠摸着那本错题集，却觉得指尖发烫。她忽然想起刚才他写公式时那小心翼翼的样子，想起他转笔时快半拍的频率，想起他那句“这么怕我”里，藏着的或许不是嘲弄，而是她读不懂的在意。
走廊里的灯快灭了，她抱着那本错题集，慢慢往楼下走。香樟树下的风很凉，吹得她眼睛发酸。原来有些嘴硬，像裹着冰的糖，要等很久很久，才能尝到里面藏着的甜。
而走出校门的沈砚舟，靠在巷口的路灯下，摸出手机。屏幕上是他刚给表妹发的消息：“错题集给她了，别问了。”
表妹回得很快：“你不是说她肯定嫌你多管闲事？”
他盯着那条消息，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，才回了个“嗯”。风掀起他的校服外套，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，口袋里还揣着颗没送出去的草莓糖，糖纸被攥得像团揉皱的心事。
刚才在教室，他其实想说“这道题我再讲一遍”，想说“你算错的地方其实很容易改”，甚至想说“你低头的时候，头发挡住眼睛了”。可话到嘴边，却变成了冷冰冰的“看不懂”和“笨死了”。
他怕自己说得太温柔，会被她发现那点藏不住的在意；又怕说得太凶，会真的吓退她。就像此刻，他看着她抱着错题集从巷口走过，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，孤孤单单的，却还是没敢喊住她。
有些关心，在少年别扭的心里，总是裹着层硬邦邦的壳。他以为这样能藏住慌张，却不知道，那壳上的缝隙里，早就漏出了比草莓糖更甜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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