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休的风卷着食堂的饭菜香,漫过走廊时变得淡了些。许知楠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草莓饼干,是留给沈砚舟的——早上他说昨天的饼干太甜,她特意让阿姨少放了糖,此刻饼干的碎屑沾在指尖,带着点温温的软。
刚走到教学楼拐角,就看见艺术班的林薇薇站在竞赛班后门,背对着她,正往窗缝里塞什么东西。那是个鹅黄色的信封,边角被她捏得有些卷,发尾的碎卷随着动作轻轻晃,像只停在肩头的蝴蝶。
许知楠的脚步顿住了。
林薇薇是艺术班公认的好看,素描课上总有人偷偷画她,说她的眼睛像含着水的琉璃。此刻她微微侧着脸,睫毛垂着,阳光落在她高挺的鼻梁上,连侧脸的弧度都像是精心勾勒过的。
而她塞信封的位置,正对的是沈砚舟的座位。
他大概在里面做题,许知楠想。早上他说下午要讲的拓扑题很难,午休没去食堂,留在教室刷题。他总这样,一碰到难题就废寝忘食,上次模拟考也是,她去叫他吃饭,看见他趴在桌上睡着了,侧脸压在草稿本上,睫毛在公式上投下浅浅的影。
林薇薇塞完信封,又往窗里看了一眼,嘴角扬起个极浅的笑,像偷到糖的小孩,转身时脚步轻快,发尾的蝴蝶再次振翅,很快就消失在楼梯口。
走廊里只剩下许知楠一个人。
她站在原地,指尖的饼干屑不知何时被捻成了粉末。风从走廊穿过去,吹动窗台上的粉笔盒,发出“咔啦”一声轻响,惊得她往后缩了缩。
那个鹅黄色的信封,正从窗缝里露出个小小的角,像只窥视的眼睛。
许知楠慢慢走过去,停在窗外。窗帘拉着大半,只留了道缝,刚好能看见沈砚舟的背影。他正低着头写题,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游走,肩膀微微弓着,像只专注的小兽。阳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,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,连落在他背上的灰尘都看得清楚。
他完全没注意到窗缝里的信封。
许知楠的目光落在那个信封上。她知道里面大概写了什么。女生给男生的信,无非是那些藏在草稿纸背面的心事,那些没说出口的“我喜欢你”,像她笔记本里抄的歌词,像她偷偷画在坐标系旁边的小太阳,都是见不得光的秘密。
可林薇薇的秘密,比她的勇敢多了。
她敢把信封塞进他的窗缝,敢在转身时笑得那样坦然,而自己呢?连给他带块饼干都要犹豫半天,怕他觉得甜,怕他嫌麻烦,怕他发现自己藏在牛奶热气里的心跳。
教室里,沈砚舟忽然停下笔,伸手揉了揉太阳穴。许知楠下意识往后退了退,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,像怕被他发现自己的窥探。他大概是累了,低头喝了口桌上的水——是她早上给他倒的,杯子里的水还剩小半,水面上漂着片不小心掉进去的茶叶。
他喝完水,又继续写题,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,隔着窗户传出来,轻轻敲在许知楠的心上。
她忽然想起昨天他说的那句歌词——“当世界荒凉如岛,只有你能做停靠”。原来有些停靠,从来都不是唯一的。他的世界里,除了竞赛题和坐标系,还会有林薇薇这样好看的女生,带着精心绘制的心意,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,总能激起比她更大的涟漪。
风又吹过来,窗帘被掀起一角,那个鹅黄色的信封晃了晃,像是在催促她离开。许知楠攥了攥手心,饼干的粉末从指缝里漏出来,落在地上,像她碎掉的心情。
她转身往楼梯口走,脚步慢得像拖着千斤重的石头。刚走到楼梯拐角,就看见林溪从楼下上来,手里拿着瓶冰镇汽水,看见她时愣了下:“你怎么在这儿?沈砚舟不是在教室吗,没跟他一起?”
许知楠摇摇头,声音有点发哑:“他在做题,别打扰他。”
林溪没注意到她的不对劲,拧开汽水瓶盖递给她:“刚看见艺术班林薇薇了,从你们班那边跑过来,脸红红的,手里还攥着个信封,你说她是不是……”
“不知道。”许知楠打断她,接过汽水喝了一口,冰得舌尖发麻,“可能是给别人的吧。”
林溪撇撇嘴,没再追问,拉着她往教室走:“快走吧,下午竞赛课要小测,我还指望抄你两道题呢。”
路过竞赛班后门时,许知楠的目光忍不住往窗缝里瞥了一眼。那个鹅黄色的信封还在,只是被风吹得又往里滑了些,露出的角更小了。沈砚舟还在写题,侧脸对着窗户,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,投下的影子比平时更长些。
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发现那个信封,许知楠想。就像他永远都不会发现,她笔记本里的歌词其实是抄给他的,她画的坐标系原点其实藏着他的名字,她每次递牛奶时红透的耳尖,其实都是没说出口的喜欢。
进了自己的教室,许知楠把剩下的半块饼干塞进抽屉深处,用课本压住。饼干的甜香透过纸包装渗出来,却让她觉得有些发腻。她翻开竞赛笔记,第一页就是他画的那个坐标系,蓝笔勾勒的线条还很清晰,像座通往他世界的桥,可桥的另一端,或许从来都没有为她留过分量。
下午的竞赛课,许知楠听得有些走神。老师在黑板上写着复杂的公式,她的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往沈砚舟的方向飘。他坐得笔直,认真地记着笔记,偶尔低头皱眉,像是碰到了难题。他的桌角,那个鹅黄色的信封依然没有被发现,安静地躺在窗台下的阴影里,像个被遗忘的秘密。
下课铃响时,沈砚舟忽然转过头,目光落在她桌上的笔记本上:“刚才老师讲的最后那个推论,你听懂了吗?我笔记借你看。”
他的声音和平时一样,带着点淡淡的粉笔灰味,眼里的光很亮,像盛着晨光。许知楠看着他,忽然想起林薇薇转身时的笑容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闷得发疼。
“不用了,”她低下头,假装整理书包,“我听懂了。”
沈砚舟愣了下,大概是没料到她会拒绝,转笔的动作顿了顿:“是吗?那……晚上一起走?预报说没雨。”
许知楠的心跳漏了一拍,抬头时刚好对上他的目光。他的眼里没有任何异样,干净得像他画的坐标系,没有掺杂任何她想象中的犹豫或为难。
原来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。
不知道有人偷偷给他递了信封,不知道她刚才在走廊里的挣扎,不知道她此刻心里翻涌的酸涩。他的世界里,只有竞赛题、坐标系,和偶尔想起的、提醒她吃青菜的关心,那些关心像颗裹着硬壳的糖,甜得很淡,也远得很模糊。
“不了,”许知楠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,“林溪约了我去买资料。”
沈砚舟的眉峰轻轻蹙了下,没再说话,转回头去收拾书包。夕阳从窗户里照进来,落在他的侧脸上,把他的睫毛映得很长,像停着只不会飞走的蝶。
许知楠看着他的背影,忽然觉得很累。原来有些喜欢,从一开始就是座孤岛,她拼命想往他的岸边靠,却发现他的港口里,从来都没有为她准备的船位。
她背起书包,没有再看他,跟着林溪走出教室。路过后门时,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窗缝——鹅黄色的信封已经不见了,大概是被风吹进了教室,也可能被沈砚舟随手捡起来,扔进了垃圾桶。
无论是哪种,都不重要了。
晚风吹过操场,带着点青草的香气。许知楠抬头看了看天,夕阳把云染成了橘红色,像块融化的草莓糖。她忽然想起早上他在歌词旁写的那句话,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,和此刻风拂过耳边的声音,奇妙地重合在一起。
原来世界从来都不荒凉,只是她的岛,注定只能自己停靠。
回到家,许知楠从书包里翻出那个笔记本,翻到抄着歌词的那一页。沈砚舟写的那句“当世界荒凉如岛,只有你能做停靠”旁边,她画的那个坐标系还在,原点处的小太阳被她用橡皮轻轻擦掉了,只留下个浅浅的印子,像颗没说出口的心事,终于被风吹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