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深不知处向来清寂，藏书阁内更是只闻得到书卷与檀香的气味。
魏无羡被强行按在蒲团上，对面是端方雅正的蓝忘机。
说是调养，实则看管。他如今这副被献舍的身体灵力低微，实在不是蓝忘机的对手。
打坐不到一炷香的功夫，魏无羡便觉浑身骨头都在叫嚣。他索性岔开腿，一条腿的膝盖几乎点地，姿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，对着蓝忘机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笑。
“含光君，你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我，是我这身子骨太弱，不经看，还是我这张脸……太好看了？”
蓝忘机眼睫都未曾动一下，他起身，步履平稳地走到魏无羡面前。
魏无羡以为要挨训斥，没想对方竟蹲了下来。
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，稳住他摇晃的身形。另一只手扶上他的腰，一股力道传来，将他歪斜的姿势重新摆正。
整个动作标准得像是教习弟子，可那微凉的吐息却不偏不倚地拂过魏无羡的耳廓。
魏无羡浑身都绷紧了，一股战栗从尾椎窜上。
他偏头去看蓝忘机，那人依旧是那副冷淡模样，琉璃色的眸子里映不出半点波澜。
装的。
魏无羡心里下了定论。这块古板的玉，内里一定不是表面这样。他就是要看看，把这层外壳敲碎后，里面会是何等光景。
一场以情欲为赌注的狩猎，就此拉开序幕。他魏无羡，从不做没有把握的猎人。
魏无羡很快发现，蓝忘机给他安排的客房，就在静室隔壁，真真只隔着一堵墙。
这简直是天赐良机。
他不知从哪摸来了两坛天子笑，算准了蓝忘机巡夜归来的时辰，就坐在窗边，对着月光自斟自饮。
云深不知处禁酒，他这是明知故犯。
酒液辛辣，划过喉咙，让他这具新身体很快就染上了醉意。当然，其中七分是装的。
他听到隔壁静室的门被推开的轻响，时机到了。
魏无羡抱着酒坛，跌跌撞撞地起身，脚步虚浮地朝着门口走，然后“一不小心”就撞错了门，直直扑向了静室的方向。
门应声而开，他精准地倒向那个刚刚归来的人怀里。
熟悉的檀香味将他包裹，魏无羡把脸埋在对方胸口，用尽毕生演技，口齿不清地喃喃：“蓝湛……头好晕，抱……”
他甚至还抬起手，软弱无力地揪住了蓝忘机的抹额。
预想中的惊慌或者斥责都没有发生。
蓝忘机只是异常平稳地接住了他。
那双臂膀有力地环住他的背和腿弯，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。魏无羡能感觉到对方的步伐没有一丝紊乱，平稳得像是抱着一卷书。
他被轻轻放在了静室的床榻上，触感柔软。
魏无羡闭着眼，心中窃喜，正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动作，被子便盖了上来，将他裹得严严实实。
一道阴影笼罩下来，蓝忘机俯身。
魏无羡的心跳漏了一拍，他要亲我了？
下一刻，蓝忘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，音量压得极低，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：“闹够了，就好好休息。”
语气里听不出喜怒，平淡无波。
魏无羡的身体僵住了。
他看穿了。
从他偷酒开始，从他撞门开始，甚至可能从藏书阁的第一次调笑开始，这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看着他的表演。
所有的攻势，所有的引诱，都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。魏无羡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，感受到了何为僵局。
接连几日的挫败让魏无羡有些焦躁。
他去找蓝曦臣旁敲侧击，却得到了一个让他心头一沉的消息。
“忘机明日便要带领小辈们外出夜猎，去除一处棘手的邪祟，快则半月，慢则一月方归。”蓝曦臣的语气温和，看向他的眼神却带着几分探究。
半个月。
魏无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。
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云深不知处待多久，也许等蓝忘机回来，自己就该被“请”走了。
这成了压在他耐心上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他不能等了。这是他被赶走之前，攻破蓝忘机那道防线的最后机会。
当晚，魏无羡没有再用任何迂回的计策。
他直接推开了静室的门。
蓝忘机正在灯下擦拭避尘，听到动静抬头看他，眼中闪过一丝讶异。
魏无羡走进去，反手将门闩扣上，发出清晰的“咔哒”一声。
他走到蓝忘机面前，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。
蓝忘机放下了手中的避尘，静静地看着他，似乎在等他开口。
魏无羡却笑了，那笑意冶艳又带着一丝决绝。
他当着蓝忘机的面，缓缓抬手，拉住了自己的衣带。
外袍顺着肩膀滑落，堆叠在脚边。
“蓝湛，别去夜猎了，留下来陪我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字字清晰。
“就当是……临别礼物。天亮之后，我绝不纠缠，我们两不相欠。”
蓝忘机攥住了他正要去解里衣的手。
他的手很用力，指骨泛白，几乎要将魏无羡的手腕捏碎。
魏无羡吃痛，却依旧笑着看他。
蓝忘机的眼神沉得像一潭不见底的寒水，他一字一顿地问：“只是玩玩？”
“不然呢？”魏无羡轻佻地扬起眉梢，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点头。
话音刚落，蓝忘机猛地松开了手。
那力道之大，让魏无羡踉跄了一下。
“妄想。”
蓝忘机从喉咙里吐出这两个字，声音沙哑。
他转过身，没有丝毫留恋，拉开门闩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。
门被合上，隔绝了外面的夜色。
那一声干脆的拒绝，像是一把重锤，彻底击碎了魏无羡所有的伪装和骄傲。前世被万鬼吞噬的痛苦，被抛弃的恐慌，在这一刻尽数回溯。
他再也站不住，身体顺着墙壁滑落，跌坐在地。自我厌恶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。
门，又被推开了。
魏无羡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，他抬起通红的眼，望向门口。
蓝忘机去而复返。
他手里拿着的，不是避尘，而是一只温热的食盒。
他走到魏无羡面前，蹲下身，将食盒递到他眼前。食盒打开，里面是一碗汤羹，上面飘满了红亮的辣油，辛香扑鼻。
蓝忘机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：“我拒绝的，是‘两不相欠’。”
他凝视着魏无羡震惊的目光，低声道：“我不要你的‘礼物’，魏婴，我要你。不是一时，是一世。”
他坦诚了自己十三年的问灵，剖白了压抑了十六年的深情。
在魏无羡的呆滞中，蓝忘机俯身，轻轻吻去他眼角的泪。
***********************
*****************
第二日，晨光熹微。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蓝忘机正端坐在一旁，拿着一把木梳，为他束发。
“蓝湛……”魏无羡的嗓子哑得厉害，“你是什么时候对我……”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
云深不知处山门外，蓝思追和蓝景仪已经带着弟子们等了半个时辰，却迟迟不见含光君的身影。
最终，他们只等来了一道传讯灵蝶。
夜猎，取消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