幻翼(四)

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，一点点压下来。废弃造船厂的铁皮屋顶被雨水敲得咚咚响，远处货轮的鸣笛声裹着咸腥气漫进来，和空气中铁锈、机油混合的味道缠在一起，形成一种独属于这里的、粗粝又隐秘的气息。

蒲熠星他们提前到达。他选的集装箱被改造成了临时据点，内壁贴着隔音棉，角落里堆着半人高的电子元件，蓝色的数据线像藤蔓一样缠在金属架上，最终汇总到中央那张斑驳的铁桌——桌上摊着AlphaBiotech的内部结构图，用红笔圈出的“生物实验室”“行政中枢”“安保控制中心”三个点，被一条虚线连起来，像只张开的网。

他正用镊子夹着微型摄像头往领带夹里嵌，镜片反射的光在他眼下跳了跳。听到脚步声时，他没抬头，只是朝身后扬了扬下巴：“门没锁，密码是你家实验室的门牌号倒过来。”

何炅推门进来时，裤脚还在滴水，他反手带上门，把曹恩齐和何运晨往里面让。曹恩齐几乎是半扶半抱着何运晨，对方的左肩明显不敢用力，深色的血渍已经透过绷带洇到了衬衫外面，像朵在阴沟里绽开的暗红色花。

“先处理伤口。”曹恩齐把何运晨按在折叠椅上，刚要解开绷带，就被蒲熠星扔过来的探照灯晃了眼——光柱精准地打在伤口处，连皮肤下泛青的血管都看得一清二楚。

“‘阎罗’用的是特制子弹，弹头上有倒钩。而且他的右手是机械臂。”周峻纬放下手里的活，从屏幕上调出唐九洲传来的一张弹片分析图。

“合金里掺了铑，在X光下会显亮黄色。你们入职体检要过三道安检，最后那道是军用级扫描仪，能穿透五厘米厚的铅板。”

曹恩齐的动作顿了顿，从医疗箱最底层抽出个金属盒，打开时里面飘出股干冰的白气。他用镊子夹出块半透明的薄膜，边缘还粘着比头发丝还细的线：“这是用皮肤细胞培育的仿生组织，幸亏郎医生带了，它是模拟的是被高温灼伤后的结痂状态。里面嵌了三十七个微型传感器，能根据环境温度调节表面温度——刚才在来的路上已经校准过，和人体正常结痂的红外特征误差不超过0.3℃。”

他说话时，指尖在微微发颤，镊子上的仿生皮肤差点掉进干冰里。何运晨突然抬手按住他的手腕，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：“别抖。”

“我没抖。”曹恩齐嘴硬，却乖乖地被他握着，“但这东西不能承受超过五十公斤的冲击力，不然传感器会失灵。还有，每次贴上去最多维持八小时，超过时间会和真皮肤黏连，撕下来的时候……”

“会像剥层皮。”何运晨替他说完，突然笑了笑，扯得伤口一阵疼，冷汗瞬间冒了出来，“正好就说是在运动时不小心扯到了伤口，刚好加拿大前些天发生了一起暴乱，我在那时受伤应该不算太离谱。”

何炅这时才插上话，他从背包里掏出三份文件，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：“运晨，你们三个的入职通知都已经是真的了，我让晋晔在网络数据系统里做了备份，除非他们去查原始档案，否则看不出破绽。”

他顿了顿，指尖点在何运晨那份文件的“健康状况”栏：“这里写着‘半月前左肩受伤’，顺便让九洲帮他拟一份住院记录。你最近一定要表现出左肩抬不起来的样子。但晚宴那天不行，总负责人老奸巨猾，最擅长从细节看问题。”

“所以需要这个。”蒲熠星突然扔过来一支针剂，玻璃管里的液体是诡异的银灰色，“神经阻断剂，能暂时麻痹痛觉神经。注射后三小时内，就算伤口裂开，你也感觉不到。”

曹恩齐的脸色瞬间白了：“不行！他的伤口还在发炎，阻断痛觉会掩盖感染症状！而且这药会让肌肉反应速度下降15%，要是遇到他们……”

“遇不到才怪。”何运晨打断他，拿起那支针剂对着光看，“‘阎罗’是总负责人的贴身保镖，晚宴肯定会在场。正好，我还没跟他算那枪的账。”

“你想干什么？”邵明明担心的看着何运晨肩上的伤说：“你的仿生皮肤只能骗骗扫描仪，真动手的话，别说五十公斤冲击力，就是二十公斤都能让它裂开！”

“谁说要动手了？”何运晨捏了捏他的脸，动作带着点安抚的意味，“文韬不是说，晚宴要展示‘新型生物材料’吗？我在面试的时候，从主理人那里套出来话了，那东西其实是培养舱的核心部件，里面有个温度感应装置，超过38℃就会触发警报。我只需要在检查展柜的时候，把体温传过去就行。”

他话音刚落，集装箱的门被再次推开，郭文韬和齐思钧抱着个纸箱闯进来，雨水顺着他们的发梢往下滴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。

“拿到了。”郭文韬把纸箱往桌上一放，里面滚出个微型硬盘，“晚宴的三维地图，还有总负责人的行程表。他会在八点整致辞，八点十五分去参观展品，这是我们唯一能靠近他的机会。”

齐思钧则掏出个平板电脑，点开一段视频——画面里是金碧辉煌的宴会厅，穿着燕尾服的侍者端着托盘穿梭，中央的展台上盖着块红布，隐约能看出是个圆柱形的东西。

“展柜用的是防磁玻璃，普通信号干扰器没用。”齐思钧指着屏幕角落，“但它的锁扣是电磁式的，只要有强电流通过就会自动弹开。晋晔在研发部做了个微型电磁脉冲器，能藏在领针里。”

“我来带。”石凯立刻说，“我是武警，又擅长近身格斗，如果出了什么意外还能应付一下，给我最合适不过了。”

“不行。”黄子和蒲熠星异口同声。前者是焦急的，后者则是冷静分析：“你到时候的身份是一名侍者，不方便动手。让带文韬，他身处研发部代表，有理由靠近展柜。”

郭文韬点头：“我可以假装调试设备，把脉冲器贴在锁扣上。但需要有人引开‘阎罗’的注意力，他的机械眼能识别任何异常动作。”

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齐思钧身上。他扶了扶眼镜，突然笑了：“作为他门下的人，出席活动肯定得跟他一块儿。如果我假装成刺客假装刺杀马克总监，保镖必须第一时间挡在雇主身前，这时候韬的视线会离开展台至少三十秒。”

“三十秒够了。”郭文韬比了个手势，“脉冲器启动只需要五秒，剩下的时间足够我拿到核心部件。”

“那我呢？”邵明明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，他手里还提着个外卖袋，里面的汉堡散发着热气，“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在外面望风吧？”

何炅接过外卖，把其中一个汉堡塞给他：“你到时候和王老师负责外围接应。晚宴九点整会有烟火表演，到时候安保系统会切换到二级戒备，你们撒老师会趁机把后门的监控换成循环录像。”

他顿了顿，看向何运晨，“还有，你的伤需要定期换药，郎医生不能进会场，我已经在附近的咖啡馆租了个包间，到时候你以巡逻为借口过去。”

周峻纬立刻拿出个药盒，里面的纱布和药膏都贴着AlphaBiotech的标签：“这是郎医生仿造的他们内部用药，就算被搜查也不怕。但你必须每四小时换一次药，不然感染了会发烧——你忘了‘重启计划’里写的，体温超过39℃会怎么样？”

最后那句话像块冰，砸在所有人心里。何运晨拿起药盒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标签：“放心，我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。”他看向蒲熠星，“‘阎罗’的机械臂有什么弱点？”

蒲熠星调出一张拆解图，红色的箭头指着肘部的关节：“这里的液压管是裸露的，用特制的高频声波能让它暂时失灵。我给你做了个声波发生器，藏在对讲机里，按下侧面的按钮就行。”

他把对讲机递过去，又补充道：“但这东西射程只有三米，你必须靠近他才能用。还有，声波会同时干扰你的仿生皮肤传感器，使用后五分钟内，你的伤口会传来真实的痛感，可能会很疼。”

“疼过才知道自己还活着。”何运晨把对讲机别在腰上，突然看向曹恩齐，“查完这件事就应该补偿一次度假了吧。芬兰的玻璃屋，到时候订哪间？”

曹恩齐愣了一下，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在缓和气氛，耳根微微发红：“订……能看到北极光的那间吧，有全景天窗。”

“好。”何运晨笑了，这次的笑容里没了之前的紧绷，“等拿到核心部件，咱们就去。”

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，月光透过集装箱的缝隙照进来，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众人围坐在铁桌旁，借着电脑屏幕的光检查各自的设备，偶尔有人说句话，声音不大，却像一条条线，把每个人都串在一起。

何运晨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肩，仿生皮肤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，但他握紧了手里的对讲机，指腹按在那个隐藏的按钮上。他知道，一周后的晚宴将是一场硬仗，但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。

远处的货轮又鸣了一次笛，这次的声音似乎没那么沉闷了，像是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，吹响了前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