放学后的阳光把田埂晒得暖暖的，像块巨大的黄油。韦光亮背着书包跟在彭雨欣身后，白球鞋踩在松软的泥土里，陷下去小半寸。
“往这边走，”彭雨欣回头冲他喊，绿外套在金灿灿的光里晃了晃，“我发现个好地方，野菊开得可旺了。”
她走得飞快，辫子甩来甩去，发尾的红绳像只跳跃的小松鼠。韦光亮得小跑才能跟上，书包里的变形金刚硌着后背，他却没心思管——彭雨欣的影子总在他脚边晃，长一段短一段的，像在跟他玩游戏。
转过一道弯，眼前突然铺开一片黄。
是野菊。密密麻麻的，从田埂边一直漫到坡下，黄灿灿的花瓣沾着夕阳的光，像撒了一地碎金子。风一吹，花丛晃啊晃的，清苦的香气漫过来，把彭雨欣绿外套上的泥土味都染香了。
“好看吧？”彭雨欣蹲在花丛里，伸手摘了朵最大的，别在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上，“我每天放学都来这儿。”
韦光亮站在坡上，看着她在花丛里钻来钻去，绿外套像片叶子落在黄色的浪里。他突然想起城里花店的玫瑰，裹着透明的塑料纸，喷着香水，却没这野菊一半鲜活。
“你下来呀！”彭雨欣冲他招手，手里已经攥了一小把花，“摘点回去插瓶子里，能开好几天呢。”
他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抬脚往下走。泥土钻进白球鞋的缝隙，有点痒，却没想象中难受。他学着彭雨欣的样子蹲下来，指尖刚碰到花瓣，就被她拦住了。
“要掐根，”她捏着一朵野菊的茎，示范给他看，“这样才活得久。”
她的指甲缝里嵌着点泥，捏着黄绿色的花茎时，指关节用力得发白。韦光亮跟着掐了一根，花瓣上的露水沾在指尖，凉丝丝的，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水。
“你看这个。”彭雨欣突然拉着他往坡后走，绿外套的袖子勾住了他的手腕。
坡后有棵老松树，树干上有个被蛀空的洞。彭雨欣从洞里掏出个铁皮盒，锈迹斑斑的，是饼干盒改造的。“我的宝贝盒，”她献宝似的打开，里面躺着几颗彩色玻璃珠，半块没吃完的麦芽糖，还有片晒干的枫叶，“这个玻璃珠是我赢李二柱的，他弹弓没我准。”
韦光亮看着那些“宝贝”，突然想起自己的储蓄罐，里面全是硬币，却从来没觉得那么满过。他从书包里掏出块巧克力，是妈妈临走前塞的，包装上画着看不懂的外文。
“给你。”他把巧克力递过去，包装纸在阳光下闪着光。
彭雨欣接过来，翻来覆去地看，眼睛瞪得圆圆的：“这是啥？金纸包的？”
“巧克力，”韦光亮说，“比麦芽糖甜。”
“能吃吗？”她小心翼翼地撕了个角，一股浓郁的甜香飘出来。她舔了舔，突然皱起眉：“有点苦。”
韦光亮笑了：“后面是甜的。”
彭雨欣又咬了一大口，这次没皱眉，只是腮帮子鼓鼓的，像只藏了食物的小松鼠。“好吃，”她含混不清地说，从铁皮盒里掏出颗最大的玻璃珠，“这个给你，交换。”
玻璃珠是蓝色的，对着光看，里面像装着片小海。韦光亮捏在手里，冰凉的，比他所有的玩具都沉。
太阳快落山时，两人抱着野菊往回走。彭雨欣的绿外套上沾了不少花瓣，头发里也别了好几朵，远远看去像棵会走路的野菊。韦光亮的白球鞋沾满了泥，蓝白格子的校服裤也蹭上了草汁，却没觉得不舒服。
快到姐姐家时，彭雨欣突然停下脚步。“明天还来不？”她问，手里的野菊晃了晃，“我教你打弹弓。”
韦光亮看着她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头发，点了点头：“来。”
“拉钩。”彭雨欣伸出小拇指，指尖沾着点巧克力的黏腻。
韦光亮也伸出手，两个小指勾在一起时，他突然觉得，这乡下的日子，好像没那么难熬了。
回到姐姐家，韦光亮把野菊插进窗台上的空酒瓶里。蓝玻璃珠被他放在枕头底下，夜里翻身时能摸到，冰凉的，像藏了个秘密。他想起彭雨欣吃巧克力时皱起的眉头，突然觉得，有点苦的甜，好像比一直甜着，更让人记得牢。
窗外的虫鸣越来越密，他摸了摸口袋里还没吃的橘子糖，突然开始期待明天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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