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时,韦光亮就醒了。窗外的鸡叫了第三遍,姐姐正在灶房里拉风箱,“呼嗒呼嗒”的声响混着柴火的噼啪声,像支粗糙的晨曲。
他摸了摸枕头底下的蓝玻璃珠,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。昨天彭雨欣说要教他打弹弓,他夜里竟梦见自己站在野菊丛里,石子飞得比谁都远,绿外套的影子在他脚边晃啊晃的。
穿衣服时,他犹豫了一下,没选那双白球鞋,换了双姐姐给的旧布鞋。鞋帮有点松,脚趾能感觉到泥土的温度,走在院子里的石板路上,踏实得很。
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,彭雨欣就抱着练习册冲进了教室。她的绿外套沾着草屑,辫子歪在一边,显然是从后山直接跑过来的。“韦光亮韦光亮,”她把练习册往桌上一拍,“我昨晚算到半夜,鸡兔同笼终于会了!”
练习册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小圆圈,有的标着“鸡”,有的标着“兔”,最后一页还歪歪扭扭写着“对了!”两个字,后面画了个咧嘴笑的太阳。韦光亮看着那页纸,突然想起城里书店里的奥数题集,印刷精致,却没这满纸涂鸦看着让人心里发亮。
“我看看。”他拿起练习册,指尖划过那些稚嫩的字迹。彭雨欣凑得很近,绿外套上的野菊香混着灶房的烟火气,飘进他鼻子里——她早上肯定帮家里烧火了。
“这里,”他指着其中一道题,“兔子的数量算错了,应该是三只。”
彭雨欣的脸“腾”地红了,伸手去抢练习册:“哎呀,我再算算!”
“我教你个简单的办法。”韦光亮按住她的手,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写,“假设让所有兔子都抬起两条腿……”
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,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。彭雨欣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点黑泥,是昨天摘野菊时沾的,此刻正随着她握笔的动作轻轻动着。韦光亮讲得很慢,她听得很认真,偶尔抬头时,睫毛会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,像落在纸上的小扇子。
“哦!我懂了!”她突然拍了下手,铅笔在纸上戳出个小坑,“韦光亮你太神了!比张老师的算术本有用多了!”
他的耳尖有点烫,低头看见草稿纸上被戳出的小坑,突然觉得,这乡下小学的算术题,好像比城里的奥数有趣多了。
放学铃一响,彭雨欣就拽着他往后山跑。她的弹弓别在腰上,随着跑动上下颠,像只不安分的小尾巴。“今天教你打麻雀,”她跑得飞快,绿外套的下摆扫过路边的野草,“打下来我给你烤着吃,可香了!”
韦光亮跟着她爬上坡,裤脚沾了不少苍耳。彭雨欣选了棵老槐树,指着树枝上的麻雀窝:“就打那只,最肥的。”
她把弹弓塞给他,又从兜里掏出颗光滑的石子:“捏这儿,拉满,瞄准肚子。”她站在他身后,手把手教他调整姿势,绿外套的袖子裹住他的手,带着点温热的汗味。
韦光亮的心跳得飞快,不是因为紧张,而是因为她的胸口离他的后背很近,呼吸时的起伏像只小兔子在轻轻撞他。他闭了闭眼,猛地松开手——石子“嗖”地飞出去,却打在了旁边的树干上,惊得麻雀扑棱棱飞了一片。
“哎呀!”彭雨欣跺了跺脚,“偏了偏了,再试一次!”
他又试了几次,不是打高了就是打偏了,最好的一次也只擦过了麻雀的尾巴。彭雨欣却不着急,捡了颗更大的石子递给他:“慢慢来,我刚开始练的时候,还打哭过二丫呢。”
“打哭二丫?”韦光亮忍不住笑了。
“可不是嘛,”彭雨欣挠了挠头,“石子没打着鸟,打她辫子上了,哭得惊天动地的。”
两人坐在草地上笑了半天,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两条交缠的线。彭雨欣突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,塞到他手里——是颗用彩色糖纸折的星星,边角有点歪,却看得出来很用心。
“给你的,”她的脸有点红,“谢你教我做题。”
韦光亮捏着那颗星星,糖纸的塑料膜有点硬,却比他所有的玩具都珍贵。他突然想起书包里的变形金刚,崭新的,却从来没让人这么心动过。
下山时,彭雨欣把弹弓留给了他:“你回去练练,明天我们再比。”
韦光亮把弹弓别在腰上,感觉自己像个真正的乡下孩子了。白球鞋还在鞋盒里躺着,可他现在觉得,沾满泥土的旧布鞋,比任何新鞋都合脚。
回到姐姐家,他把那颗星星放进铁皮饼干盒里,和蓝玻璃珠放在一起。夜里躺在床上,他摸着腰上的弹弓,突然觉得,这乡下的日子,好像越来越有滋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