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题

夜里落了场雨，清晨的空气裹着湿漉漉的草味。韦光亮站在教室门口，看着操场上的黄土地被浇成深褐色，像块浸了水的海绵。他脚上的旧布鞋沾了圈泥，是刚才帮姐姐喂猪时踩的，却没像以前那样觉得别扭。

彭雨欣是踩着早读铃冲进教室的。她的绿外套湿了大半，头发往下滴水，裤脚还沾着草叶，显然是从田埂跑过来的。“韦光亮！”她把书包往桌上一甩，从里面掏出个油纸包，“给你带的，我妈今早蒸的玉米饼。”

油纸包还冒着热气，玉米的甜香混着她身上的雨水味漫开来。韦光亮接过来时，指尖碰到她的手，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石头。“你没带伞？”他问。

“带了呀，”彭雨欣指了指墙角，那里靠着把断了骨的油纸伞，“路上被风吹坏了，还不如跑着快。”

她说话时牙齿在打颤，绿外套的袖子往下淌水，在地上积了个小小的水洼。韦光亮突然想起自己书包里的折叠伞，是妈妈在百货大楼买的，蓝格子的，从来没在乡下用过。他刚想开口，彭雨欣已经抱着练习册凑了过来。

“昨天那道鸡兔同笼，”她的鼻尖红红的，说话带着点鼻音，“我又算了一遍，这次肯定对。”

练习册的纸页被雨水浸得发皱，上面的字迹却比上次工整了些。韦光亮看着她冻得发紫的指尖，突然把自己的作业本往她那边推了推：“先烤烤火吧，讲台边有炉子。”

彭雨欣眼睛一亮，抱着练习册蹲到煤炉边，绿外套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煤灰。火苗舔着铁皮炉壁，映得她的脸暖融融的，像块被烤热的红薯。韦光亮坐在座位上，看着她时不时翻一下练习册，睫毛上的水珠被炉火烘得慢慢蒸发，突然觉得这雨天也没那么难熬了。

下午的雨越下越大，放学时竟打起了雷。韦光亮收拾书包时，看见彭雨欣对着窗外发呆，绿外套搭在椅背上，还在往下滴水。“你怎么回家？”他问。

“跑呗，”彭雨欣回头，抓起外套往身上套，“习惯了，雨再大跑快点就行。”

韦光亮看着她拉上外套拉链，突然从书包里掏出那把蓝格子伞：“用这个吧。”

伞面是崭新的，折叠处的金属扣闪着光。彭雨欣愣了一下，摆手道：“不用不用，我不怕淋。”

“拿着。”韦光亮把伞塞到她手里，“不然明天该感冒了，谁教我打弹弓？”

这句话让彭雨欣笑了起来，露出两颗小虎牙。她小心翼翼地撑开伞，蓝格子的伞面在漏雨的教室里撑开一片小天地。“那我明天还你，”她把伞往他那边倾了倾，“我们一起走？”

雨幕里，两人共撑一把伞往家走。伞有点小，韦光亮的肩膀大半露在外面，很快就湿透了，却没往伞里挪。彭雨欣的绿外套蹭着他的胳膊，带着雨水的凉意，还有淡淡的肥皂香——她肯定是昨晚洗过外套了。

“你看！”彭雨欣突然停住脚步，指着田埂边的野菊，“雨打了反而开得更旺了。”

被雨水洗过的野菊，花瓣黄得发亮，像浸在水里的金子。韦光亮看着她探身去摘花，绿外套的衣角扫过湿漉漉的草叶，突然觉得这把蓝格子伞下的空间，比城里任何一间屋子都让人安心。

快到岔路口时，彭雨欣突然想起了什么，从兜里掏出个玻璃罐：“给你，我妈腌的酸豆角，配玉米饼吃可香了。”

玻璃罐里的豆角绿莹莹的，泡在清亮的卤汁里。韦光亮接过来时，罐身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。“明天我带红薯给你，”他说，“我姐烤的，可甜了。”

彭雨欣的眼睛亮了，把伞往他怀里一塞：“那我先走啦，明天见！”

她没等韦光亮反应，已经抱着练习册冲进了雨里，绿外套的身影在雨幕里一跳一跳的，像株被风吹得摇晃的野菊。韦光亮站在原地，看着那抹绿色拐进巷子，突然把伞收了起来，任凭雨水打在脸上——原来淋雨的滋味，也没那么糟。

回到姐姐家，韦光亮把酸豆角倒进瓷碗里，绿莹莹的看着就开胃。夜里躺在床上，他摸着枕头底下的玻璃珠，突然想起彭雨欣淋雨时的样子，绿外套贴在背上，像片被雨水打透的叶子，却透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。

窗外的雨还在下，他却开始期待明天的太阳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