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题

第九章 红书包与离别信

放榜那天的太阳格外暖，把操场的冻土晒得软软的。韦光亮挤在人群后，视线越过攒动的脑袋，落在三年级二班的名单上。彭雨欣的名字后面，赫然写着“63”——红笔写的，像朵小小的花，开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里。

他刚要回头喊她，就被一阵风似的绿色撞了个满怀。彭雨欣举着张揉皱的成绩单，绿外套上沾着草屑，显然是从操场边一路跑过来的。“韦光亮！我及格了！”她的声音抖得厉害，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，“63分！我妈说的！及格了就能买红书包！”

成绩单上的“63”被她的指腹蹭得发毛，红叉叉比以前少了大半。韦光亮看着那两个数字，突然比自己考了第一还高兴，喉咙里像堵着块热红薯，半天说不出话，只能一个劲点头。

“走！去买书包！”彭雨欣拽着他的手腕就往校外跑，绿外套的袖子扫过他的手背，带着点被太阳晒热的温度。

供销社的玻璃柜里，果然摆着个红书包。上面印着孙悟空的图案，金箍棒闪着金粉，在灰蒙蒙的货架上格外扎眼。彭雨欣趴在柜台上，手指隔着玻璃点着书包：“就要这个！”

她掏钱包时的手都在抖，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毛票，还有枚亮晶晶的五角硬币——韦光亮认得，那是她赢李二柱弹弓时得的。售货员把书包递过来时，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，像捧着块稀世珍宝，绿外套的下摆把书包蹭得更亮了。

“好看吗？”她把书包背在身上转了个圈，红得像团小火焰，映得她的脸都发亮。

“好看。”韦光亮说。他从没觉得哪个书包能这么好看，比他那个带反光拉链的帆布包好看一百倍。

那天下午，他们没去后山，就坐在操场边的石碾上，看彭雨欣一遍遍地摆弄新书包。她把玻璃珠、弹弓、还有韦光亮给的巧克力纸都装进去，又倒出来，再装进去，乐此不疲。

“下学期，我就能用它装你的错题本了。”她突然说，手指摩挲着书包上的孙悟空，“张老师说，我要是保持住，就能跟你分到一个班。”

韦光亮的心轻轻跳了一下。他想说“好啊”，想说“我还帮你整理错题”，可话到嘴边，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慌堵住了——昨天姐姐收到爸妈的信，说超市生意稳定了，开春就来接他回城里读初中。

他没敢说。只是看着彭雨欣把红书包抱在怀里，下巴抵着书包带，夕阳把她的影子和书包的影子叠在一起，像幅暖融融的画。他想，至少这个冬天，他还能陪着她。

寒假来得很快，第一场雪落时，学校放了假。韦光亮和彭雨欣约好，每天早上在后山的松树林里见面，他教她预习下学期的算术，她教他用松针编小篮子。

彭雨欣的红书包总是鼓鼓的，里面装着烤红薯、野山楂，还有她妈做的腌萝卜。韦光亮的帆布包里，则装着新的草稿纸，上面画满了绿外套小人，提醒她哪里容易出错。

雪下得最大那天，两人在松树林里堆了个小雪人。彭雨欣把红书包摘下来，戴在雪人头上，又从绿外套兜里掏出颗玻璃珠，嵌在雪人脸上当眼睛。“你看，像不像你？”她指着雪人笑，睫毛上沾着雪花，像落了层糖霜。

韦光亮看着那个顶着红书包的雪人，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。他从兜里掏出个东西，塞到她手里——是枚用蓝玻璃珠磨成的哨子，他磨了整整三个晚上，指尖都磨破了。“想找我时，就吹这个。”他说，声音有点哑。

彭雨欣把哨子放在嘴边吹了吹，“啾啾”的声音在雪林里回荡，像只小鸟在叫。“真好听，”她把哨子挂在脖子上，藏进绿外套里，“我天天吹。”

他没告诉她，爸妈已经买好了开春的车票。

离别的前一天，韦光亮去松树林时，没看到彭雨欣。雪地上只有一串小小的脚印，通向坡下的野菊丛——那里的菊枝早就枯了，只剩下光秃秃的茎。

他在老松树下的铁皮盒里，找到了一张纸条。是彭雨欣的字迹，歪歪扭扭的，被雪水洇了半边：

“韦光亮，我爸说要去城里打工，带我一起走。红书包留给你，装你的错题本。哨子我带走了，想你的时候就吹。对了，我学会编篮子了，下次教你。”

铁皮盒里，还放着那个红书包。孙悟空的金箍棒上沾了点雪，红得像团不会熄灭的火。

韦光亮抱着书包坐在雪地里，直到夕阳把雪染成金红色。他摸了摸书包里，除了她的弹弓和玻璃珠，还有半块没吃完的野山楂，酸得他眼睛都红了。

开春时，韦光亮跟着爸妈回了城里。帆布包里装着红书包，铁皮盒，还有那本画满绿外套的错题本。火车开过时，他好像听见了哨子声，“啾啾”的，像只小鸟，追着铁轨飞了很远很远。

很多年后，他在整理旧物时，从红书包里倒出颗橘子糖。糖纸早就褪色了，糖块却硬邦邦的，像块不会融化的回忆。他突然想起那个穿绿外套的女孩，想起她的红书包，想起雪地里的哨子声——原来有些告别，早就藏在了那些没说出口的“明天见”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