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题

第十章 重逢在人海

城市的夏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，蝉鸣刚起，空气就热得像团棉花。韦光亮站在大学图书馆的台阶上，手里捏着本刚借的《数学分析》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——那道浅浅的划痕，像极了当年彭雨欣在练习册上戳出的小坑。
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，是高中同学发来的消息：“周末同学聚会，来不来？听说当年红星小学的几个也会来。”

韦光亮的心跳漏了一拍。红星小学。这个名字像把生锈的钥匙，突然捅开了尘封多年的锁。他回了个“好”，指尖有点发颤。

聚会定在一家烧烤店，烟火气混着啤酒香，把记忆里的乡土味都勾了出来。韦光亮到的时候，包厢里已经坐了不少人，李二柱比小时候壮了一圈，正举着酒瓶吹嘘自己开了家汽修店。

“哟，韦光亮！”李二柱看见他，眼睛一亮，“城里的高材生来了！还记得不？当年你那白球鞋，在泥地里跟朵云似的。”

哄笑声里，韦光亮的目光却越过人群，落在了靠窗的位置。

那里坐着个女生，穿件简单的白T恤，短发齐耳，正低头给杯子倒饮料。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，勾勒出干净的轮廓，像幅被洗淡了的素描。

可韦光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。

是彭雨欣。

她的手指搭在玻璃杯上，指尖微微用力——那是她算不出题时的习惯。头发短了，没穿绿外套，可眉眼间的神态，笑起来时嘴角那点浅浅的梨涡，和记忆里那个举着弹弓的女孩，重合在了一起。

彭雨欣好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，抬起头。

四目相对的瞬间，时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。她手里的饮料差点洒出来，眼睛瞪得圆圆的，像当年第一次见他白球鞋时的样子。

“韦光亮？”她的声音有点发颤，带着点不确定。

“嗯。”他走到她身边，拉开椅子坐下，喉咙里像堵着什么，“好久不见。”

“好久不见。”彭雨欣低下头，手指在玻璃杯上画着圈，“你……你没变。”

“你也没变。”韦光亮说。他没说出口的是，她比记忆里更清瘦了，白T恤领口露出的锁骨处，隐约能看见条细细的红绳——那是当年挂玻璃珠哨子的绳子吗？

李二柱凑过来，拍着韦光亮的肩膀：“你们俩当年可是形影不离！彭雨欣，你后来转学，韦光亮跟丢了魂似的，天天往松树林跑。”

彭雨欣的脸“腾”地红了，端起杯子喝了口饮料：“那时候不懂事。”

“你懂的事可不少，”韦光亮突然开口，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——那里有道浅浅的疤，是当年爬树掏鸟窝留下的，“比如怎么打弹弓，怎么腌酸豆角，怎么把鸡兔同笼算成麻雀开会。”

彭雨欣被他逗笑了，露出两颗小虎牙，和记忆里一模一样：“你还记得啊？”

“记得。”他点头，“还记得红书包，记得玻璃珠哨子，记得雪地里的雪人。”

她的笑僵了一下，眼眶突然有点红。“那个哨子，”她小声说，“我后来弄丢了，在火车站挤火车的时候。”

“没事。”韦光亮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，放在桌上——是颗用蓝玻璃珠磨的哨子，比当年那个更精致，“我又磨了一个。”

彭雨欣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哨子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，像那年雪地里的温度。“你怎么知道……”

“李二柱说你考到了隔壁大学，学幼教。”韦光亮说，“我找了好久。”

其实他没说，他从高中同学那里辗转要到她的联系方式，却犹豫了整整半年，直到这次聚会，才敢来见她。

烧烤端上来时，彭雨欣下意识地把烤红薯推到他面前：“给你，这家的烤红薯特别甜，像当年你姐烤的。”

韦光亮咬了一口，甜香漫开来，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。他看着彭雨欣低头剥橘子，手指把橘瓣撕成一瓣瓣的，像当年在松树林里那样。

“你后来……”他刚想问她这些年的事，就被她打断了。

“我学会编篮子了。”彭雨欣抬起头，眼睛亮晶晶的，“下次教你。”

这句话，和当年那张雪地里的纸条上写的，一字不差。

韦光亮笑了，眼眶却有点热。他拿起桌上的蓝哨子，放在嘴边吹了吹，“啾啾”的声音在喧闹的包厢里响起，像只归巢的小鸟。

彭雨欣也笑了，伸手从包里掏出个东西——是个用松针编的小篮子，小巧玲珑，篮柄上还系着颗红玻璃珠。“给你的，”她说，“当年没教成，现在补上。”

小篮子放在手心，带着点草木的清香。韦光亮突然觉得，那些被岁月拉长的距离，那些没说出口的告别，好像都被这只松针篮子，轻轻收了回来。

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，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，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，投下温暖的光斑。韦光亮看着彭雨欣笑起来的样子，突然想起很多年前，那个穿绿外套的女孩举着红书包，在黄土地上朝他跑来的模样。

原来有些等待，真的能等到花开。

原来有些白月光，兜兜转转，终究会落在身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