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错题本里的答案
秋意渐浓时,韦光亮约彭雨欣回了趟红星小学。班车在盘山路上晃了三个小时,窗外的野菊又开了,黄灿灿的,像当年被风吹落的星星。
学校翻新过,土坯墙换成了水泥房,黄土地操场铺上了塑胶,只有后山的松树林还保持着老样子,松果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。彭雨欣蹲下来捡松果,动作和小时候一模一样,浅绿的裙摆扫过落叶,像片轻盈的叶子。
“你看,”她举起颗松果,“比当年的大。”
韦光亮接过来看,松果的纹路里还嵌着片干枯的野菊瓣。他突然想起铁皮盒里的玻璃珠,红书包上的孙悟空,还有雪地里那个顶着红书包的雪人——原来时光带走了很多东西,却把这些细碎的片段,好好地存了起来。
教室里正在上数学课,张老师已经退休了,新老师在黑板上写着方程式。彭雨欣趴在窗台上看了半天,突然笑了:“现在的小孩真厉害,这么难的题都敢算。”
“你当年也很厉害,”韦光亮说,“从四十分考到六十分,比解方程式难多了。”
她的脸有点红,从包里掏出个布包,层层打开——是那本错题本。纸页已经泛黄发脆,上面的绿外套小人却依旧鲜亮,红笔批注的字迹被雨水洇过,晕成小小的云朵。
“我带它回来,”彭雨欣的指尖划过最后一页的两个牵手小人,“想把它放在老教室里,好像我们还没走。”
他们在当年的课桌前坐了很久,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,在错题本上投下长方形的光斑,像块温暖的橡皮擦,轻轻擦去了这些年的空白。彭雨欣突然指着“相遇问题”的批注笑出声:“你看你当年写的,‘彭雨欣同学,甲和乙是要见面的,不是要比赛跑步’。”
“谁让你总让乙站着等,”韦光亮也笑了,“现在知道相遇问题怎么解了吗?”
“知道了,”她抬头看他,眼睛里有光,“就是两个人朝着对方走,不管走多快,总会遇见的。”
下山时,彭雨欣把错题本放进了教室后的书柜里,旁边摆着新同学们的作文本。“这样它就有新伙伴了,”她说,“像我们当年有彼此一样。”
班车返程时,夕阳把车窗染成了橘红色。彭雨欣靠在椅背上打盹,头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,像当年沾着露水的碎发。韦光亮从包里掏出个东西,放在她手心——是颗橘子糖,用当年那种皱巴巴的糖纸包着。
她醒来看见糖,眼睛亮了:“你还留着这个?”
“嗯,”他点头,“当年没舍得吃。”
剥开糖纸,橘子的甜香漫开来,和记忆里的味道分毫不差。彭雨欣把糖递到他嘴边:“分你一半。”
糖块在两人舌尖慢慢融化,甜意顺着喉咙往下淌,像条温暖的小溪。韦光亮突然想起很多年前,那个穿绿外套的女孩举着野菊,冲他喊“韦光亮,我罩你”;想起雨里共撑的蓝格子伞,绿外套的衣角扫过他的胳膊;想起雪地里的哨子声,“啾啾”的,像只追着铁轨飞的小鸟。
原来所有的等待,都藏在这些细碎的甜里。
车到站时,韦光亮牵着彭雨欣的手穿过人群。她的手暖暖的,指尖带着点松针的粗糙感,和当年教他打弹弓时一模一样。路过一家文具店,彭雨欣突然停下脚步,指着橱窗里的红书包笑:“你看,和当年的一样。”
书包上的孙悟空还是那么威风,金箍棒闪着金粉。韦光亮拉着她走进去:“买一个吧。”
“买它干嘛,”彭雨欣拽着他往外走,“我现在有更好的书包了。”
“不是给你,”他回头看她,认真地说,“是给我们。等以后有了小孩,让他背着去摘野菊,我们教他打弹弓,教他解鸡兔同笼,告诉他,当年有个穿绿外套的女孩,和一个穿蓝布褂的男孩,在这里遇见了。”
彭雨欣的眼眶突然红了,却笑得很灿烂,像当年拿到63分时的样子。她踮起脚,在他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,像颗融化的橘子糖。
“好啊,”她说,“还要告诉他,有些错题,要花很多年才能算对;有些人,要等很久很久,才能再次牵到对方的手。”
晚风里,野菊的香气若有若无。韦光亮低头看着手里的松针篮,红玻璃珠在路灯下闪着光,像颗被岁月温柔收藏的星星。他知道,这本迟到了很多年的“错题本”,终于算出了最圆满的答案。
而那个追不上的白月光,此刻就站在他身边,眼里的光,比当年任何时候都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