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题

第十四章 菊菊的小弹弓

菊菊五岁那年，终于盼来了去红星小学后山的机会。小姑娘扎着羊角辫，穿着件鹅黄色的小外套，像颗刚从枝头摘下来的杏子，攥着韦光亮做的小弹弓，一路蹦蹦跳跳，嘴里不停念叨：“爸爸，妈妈说你当年打不中麻雀，是真的吗？”

韦光亮牵着她的手，看彭雨欣跟在后面整理野餐垫，浅灰色的风衣被风吹得轻轻扬起。“那是你妈妈骗你的，”他故意压低声音，“爸爸当年可厉害了，就是故意让着她。”

“才不是！”彭雨欣笑着拍了他一下，“李二柱叔叔都告诉我了，你当年把石子打到松树上，惊得麻雀在你头顶拉了泡屎。”

菊菊“咯咯”地笑起来，小弹弓在手里晃啊晃，橡胶皮筋上还缠着朵刚摘的野菊。

后山的变化不大，松树林依旧茂密，只是当年的石桌旁多了个木牌，写着“护林防火”。彭雨欣铺好野餐垫，从篮子里拿出烤红薯和野山楂，都是按当年的味道准备的。菊菊学着大人的样子蹲在野菊丛边，小手笨拙地掐着花茎，很快就攥了一小把，献宝似的捧到彭雨欣面前：“妈妈，给你戴！”

彭雨欣把野菊别在耳边，抬头时正好对上韦光亮的目光。阳光穿过松针落在她眼角的细纹上，像撒了层金粉，恍惚间，韦光亮仿佛又看见那个穿绿外套的姑娘，举着野菊冲他笑，虎牙尖尖的，眼里盛着整个秋天的光。

“爸爸教我打弹弓！”菊菊举着小弹弓嚷嚷，打断了他的怔忡。

韦光亮蹲下来，握住女儿的小手，教她如何瞄准树干上的野果：“看好了，捏紧石子，拉满皮筋，对着那个红果子……放！”

石子“嗖”地飞出去，却打在了旁边的蒲公英上，白色的绒毛漫天飞舞。菊菊沮丧地噘起嘴，彭雨欣走过来，从菊菊手里拿过弹弓：“妈妈教你，当年你爸爸就是这么被我教会的。”

她的姿势还是那么熟练，手腕轻轻一扬，石子稳稳地落在野果旁边的草地上。“看到没？”她冲菊菊眨眨眼，“不用太使劲，找感觉。”

菊菊学得认真，小脸上沾了点泥土，像只刚滚过田埂的小刺猬。韦光亮坐在野餐垫上，看彭雨欣耐心地纠正女儿的姿势，阳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，像幅温暖的剪影。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，也是在这片松树林里，彭雨欣站在他身后，绿外套的袖子裹着他的手，教他如何瞄准——原来时光真的会循环，只是当年的青涩少年，如今已能笑着看另一个小小的身影，重复自己走过的路。

中午吃烤红薯时，菊菊突然指着远处的山坡问：“妈妈，那里是不是有个铁皮盒？”

彭雨欣愣了一下，随即笑了：“是呀，当年妈妈和爸爸，都往里面塞过秘密。”

“我也要塞！”菊菊从口袋里掏出颗彩色玻璃珠，是韦光亮前几天给她买的，“这是我的秘密。”

韦光亮牵着菊菊往山坡走，彭雨欣跟在后面。铁皮盒还在老松树下，锈得更厉害了，却依旧牢牢嵌在树洞里。菊菊踮着脚把玻璃珠塞进去，拍了拍盒子：“要好好保管哦。”

下山时，菊菊趴在韦光亮背上睡着了，小手里还攥着那把小弹弓。彭雨欣走在旁边，和他慢慢聊着天，说起李二柱的汽修店扩大了，说起张老师的孙子也上了红星小学，说起当年的同学谁又生了二胎。

“时间过得真快，”彭雨欣叹了口气，“好像昨天还在教室里抄错题，今天就带孩子来摘野菊了。”

“不快。”韦光亮侧头看她，“每一天都记得清清楚楚。”

记得她第一次撞掉他的书包，记得雨里共撑的蓝格子伞，记得雪地里那张洇湿的纸条，记得重逢时她眼里的惊讶与欢喜。这些碎片串起来，就是他们走过的全部时光，每一步都踏实，每一秒都温暖。

快到山脚时，菊菊醒了，揉着眼睛问：“爸爸妈妈，你们当年的红书包呢？”

“在柜子里收着呢，”彭雨欣说，“等你再长大点，就给你背，带你去买孙悟空的新书包。”

菊菊欢呼起来，小弹弓在韦光亮肩头晃啊晃。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像条蜿蜒的河，河面上漂着野菊、玻璃珠、红书包，还有那些说不尽的细碎时光。

韦光亮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彭雨欣，她正仰头看天上的晚霞，嘴角弯着浅浅的笑意。他突然觉得，所谓圆满，不过就是这样：当年的白月光，成了身边的寻常烟火；曾经的绿外套，换成了如今的风衣；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等待与牵挂，终究长成了一片茂密的森林，庇护着他们，也庇护着那个像野菊一样鲜活的小小生命。

晚风拂过，带来野菊的清香，像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