仁爱医院的火光还在远处跳跃,书房里电脑屏幕泛着冷光。沈明轩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,我站在他身后盯着那张模糊的亲子鉴定报告,上面的“双胞胎”字样像是被水洇开的墨迹。
“你看这个。”他放大图像角落,一串小字勉强能辨认,“王雪梅主治医师”。我喉咙发紧,记忆里闪过一张脸——穿白大褂的阿姨蹲下来给我塞糖果,转身却把同样的糖递给另一个小女孩。
“她就是当年接生的护士。”我说,声音有点抖,“后来在滨江别墅区……烧死了。”
沈明轩猛地起身,椅子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。“不对劲。”他抓乱头发,“如果林若棠是双胞胎之一,血型怎么会和档案不符?而且父亲怎么会不知道?”
我还没回答,门突然被撞开。苏婉清冲进来,手里攥着半截镜子。她直奔书桌,举起镜子就要砸向屏幕。沈明轩一把抓住她手腕,两人僵持在那儿。她胳膊上的青筋突突跳动,指甲掐进我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印。
“你们不该查这些!”她嘶吼,嘴角扯出扭曲的弧度。我看见她脖颈处有道新鲜的划痕,像是刚才撕照片时留下的。
她突然松手,镜子哐当摔在地上。沈明轩的手腕渗出血珠,他掏出手帕包扎,动作笨拙得像第一次学系鞋带。
“妈。”我轻声叫她,走近两步,“你到底在怕什么?”
她后退着撞上书架,一摞病历本哗啦啦掉下来。泛黄的纸页飘到我脚边,1995年3月16日产科记录几个字赫然在目。
“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?”我蹲下身捡起病历,指尖拂过“剖腹产双胞胎”字样,“为什么母亲会失踪?为什么林若棠总说‘他们要来了’?”
苏婉清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,像是被针扎了似的往后缩。沈明轩突然抓住她肩膀:“妈,是不是因为那场大火?”
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,眼眶发红却不流泪。我这才发现她瞳孔边缘有圈奇怪的灰蓝色,像是某种药物的副作用。
“够了!”她甩开我哥,踉跄着往门口走。经过我身边时,她伸手扯住我项链,星星挂坠硌在我锁骨上生疼。她用尽全力拽断链子,金属碎片弹在我脸上,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。
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我们同时看向门口。林若棠逆着走廊灯光走进来,手里拎着个黑色皮箱,裙摆沾着灰烬。
“找什么呢?”她笑吟吟地晃了晃箱子,“证据?真相?还是……你们以为的‘正义’?”
沈明轩挡在我面前,袖口的血渍在灯光下格外刺眼。“监控显示你三个月内出入医院档案室二十七次。”他声音发冷,“还有和王医生的通话记录。”
林若棠的笑容凝固了一瞬,很快又恢复如常。她走到窗边,拉开窗帘。火光映红半边天,照亮她苍白的脸。
“想去我房间看看吗?”她忽然说,手指摩挲着皮箱搭扣,“那里有些有意思的东西。”
我和沈明轩对视一眼。他悄悄把我往后拉了半步,自己往前站了站。
“去就去。”我说。
林若棠的房间弥漫着玫瑰香,混着焦糊味让人反胃。沈明轩打开灯,惨白的光线照出墙角的保险柜,还有梳妆台上整排药瓶。我拿起最近的一个,标签上“丙戊酸钠”几个字让我瞳孔骤缩。
“抗癫痫药?”沈明轩皱眉。
“谁说病人一定要有病?”林若棠靠在床头,手指卷着发梢,“有时候吃药,是为了忘记一些事。”
我们在衣柜深处找到个铁盒,里面装满烧焦的纸片。拼凑出只言片语:“实验体”、“逃逸”、“1995·3·16”。我的手开始发抖,记忆里闪过童年某个画面——穿白大褂的人影在火光中奔跑,怀里抱着什么东西。
“这是什么?”沈明轩从床底拖出个牛皮纸袋。照片雪片般散落,婴儿床上两个女婴依偎在一起。不同颜色的红绳系住她们的脚踝。
“蓝色的是你。”林若棠突然说。她蹲下来捡照片,发丝垂落在纸面,“红色的是我。”
我盯着1995.3.16的日期,和苏婉清的笔迹一模一样。“可按血型推算……”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。
“你以为你是姐姐?”她癫狂地大笑,眼泪却一滴一滴砸在照片上,“错了,大错特错。那晚大火本来要烧死的是你!是他们逼我……”
门铃突然响起,她猛地站起来往外冲。沈明轩追出去时被她反手锁在门外。我听见她仓皇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转角,然后低头看向手中最后一张照片。
右下角有个褪色的印章:03号实验体。和我后颈的胎记位置完全吻合。
“你看到了吧?”林若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我惊慌转身,发现是幻觉。只有风从虚掩的窗外灌进来,带着樱花和灰烬的味道。
沈明轩破门而入时,我正跪在地上整理照片。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药瓶,脸色越来越难看。
“丙戊酸钠不是她开的。”他说,“是苏婉清的处方笺。”
我们冲回主卧时,苏婉清已经换了睡衣。她坐在床沿叠那件樱花睡袍,动作机械得像台坏掉的老式钟表。
“妈。”我轻声叫她,“林若棠真的是实验体吗?”
她手指顿了顿,继续叠衣服。“那晚我在发烧。”她说,“39度,整整三天。等我醒来,你就躺在偏院的小床上。”
“可血型……”
“血型可以伪造。”她终于抬头看我,“DNA检测样本可以调包。你以为证据能洗白一切?可真相从来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
我愣在原地。这句话,林若棠也说过。
沈明轩突然开口:“爸刚接到电话。”他看着手机屏幕,声音发涩,“林家夫妇……失踪了。”
苏婉清手里的睡袍掉在地上。窗外飘进一片樱花,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。远处的火光依然在燃烧,照亮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。
“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?”林若棠的声音再次响起,这次是真的站在门口。她浑身是灰,呼吸急促,“沈家大小姐早就死了。活着的,只是个替身。”
她转身跑开,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渐渐远去。我追到楼梯口,只见大门敞开,夜风卷着灰烬扑进来。
“她要去哪儿?”沈明轩喘着气问。
我低头看着手中照片,背面有行小字终于看清:1995年3月16日,滨江别墅区大火当晚拍摄。
和母亲失踪的夜晚重合。
我追到门口,高跟鞋的敲击声已经远了。沈明轩抓住我的手腕,把我拉回屋里。
“你爸妈……”他声音发紧,“他们到底做了什么?”
我低头看着手中的照片。婴儿床上的两个女婴,一个系着红绳,一个系着蓝绳。1995年3月16日。母亲失踪的夜晚。
“林若棠说……我是被替换的。”我喃喃道。
沈明轩的手指收紧:“不可能。”
“可血型不符,DNA检测样本可能被调换。”我抬头看他,“你不是也查到了吗?王雪梅是当年接生的护士,后来烧死了。她和林若棠有联系……”
沈明轩咬牙,松开我,转身去翻林若棠的房间。药瓶滚落一地,他捡起一张处方笺,脸色变了。
“苏婉清的笔迹。”
我走过去,接过那张纸。丙戊酸钠。抗癫痫药。我皱眉:“妈在吃这个?”
“不,”沈明轩声音低沉,“她是开药的人。”
我愣住。
“她给林若棠开的药。”他攥紧处方笺,“剂量很大。长期服用会怎么样?”
“影响记忆。”我脱口而出,“控制情绪……甚至……制造幻觉?”
沈明轩盯着我,眼神复杂。我们同时想到一件事。
“她不是疯了。”我说,“她是被控制的。”
沈明轩猛地起身,抓起外套就往外冲:“我们得去找苏婉清。”
我们跑回主卧时,苏婉清还在叠衣服。动作僵硬,像是被人设定了程序。她看见我们,手顿了顿,继续叠那件樱花睡袍。
“妈!”沈明轩冲到她面前,“你给林若棠开药,是为了让她忘记什么?”
苏婉清没反应。
“你是不是知道真相?”我走近她,“那天晚上,滨江别墅区的大火……你真的在发烧?还是……你亲眼看到了什么?”
她终于抬头,眼神空洞。嘴唇动了动,吐出一句话:
“他们说,只要我配合,就不会烧死她。”
“谁?”我和沈明轩异口同声。
她没回答,只是继续叠衣服。动作越来越快,几乎是在撕扯那件睡袍。忽然,她停下,抬头看向窗外。
火光依旧在跳动,映红了她的脸。
“他们在看着我们。”她低声说。
沈明轩一把拉上窗帘。
“谁在看?”我问。
她没有回答。只是重复着那个动作——叠衣服,仿佛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。
我拿出那张照片:“妈,你是1995年产科医生,对不对?你亲手把林若棠和我分开……为什么?”
她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。
“我不是……医生。”她喃喃道,“我是病人。”
我和沈明轩对视一眼。
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是02号实验体。”她轻声说,“林若棠是04号。而你……你是03号。”
我浑身发冷。
“你们都是在那天出生的。”她继续说,“双胞胎,但不止一对。我们在同一个产房……被制造出来。”
“制造?”沈明轩怒吼,“你在说什么?”
“仁爱医院……不是普通的医院。”她终于流下眼泪,“它是一个实验室。专门研究……人的替换。”
我脑子里嗡的一声。
“替换?”
“你们三个,是我生的。”她看着我,眼神悲伤,“但你们都不是我想要的。”
我后退一步。
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我原本怀的是个女孩。”她说,“正常的女孩。可他们换了胚胎……让我生下你们。”
“谁?”沈明轩咬牙,“到底是谁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摇头,“我只知道,他们给我注射药物,让我忘记一切。直到那天晚上……大火烧起来的时候,我才突然清醒。”
“你说那是场实验?”我声音颤抖。
“是。”她点头,“你们是三组不同基因改造的样本。林若棠最不稳定,她总是说‘他们要来了’。因为她记得一些东西……比我们多。”
我脑子乱成一团。
“那我呢?”
“你是第三号。”她说,“最成功的那一号。他们把你送出去,测试……一个人格替代另一个的过程。”
“所以……”我喉咙发紧,“我不是真正的沈家千金?”
“你是。”她看着我,“但你不是原来的那个。”
我愣住了。
“原来的沈家大小姐……”我喃喃道,“她死了?”
苏婉清没有说话。
沈明轩突然抓起手机,拨了个号码。电话很快接通,他听了几秒,脸色瞬间惨白。
“找到了?”他声音发抖,“在哪?”
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回答。
“好的。”他挂断电话,转头看我,“林若棠的父母……在医院地下停车场被发现了。”
“他们怎么了?”
“死了。”他说,“脖子上有勒痕。”
我脑子轰的一声。
“林若棠……”我猛然想起她刚才跑出去的样子,“她会不会……”
沈明轩已经冲出门。
我跟上去,心跳剧烈。火光还在远处跳跃,照得整条街道像梦魇一样扭曲。
我们冲出大门,夜风卷着灰烬扑面而来。远处,一辆车正疾驰而去。
“她往仁爱医院方向去了!”沈明轩喊。
我们追了上去。
车内沉默无声,只有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。我握紧拳头,脑海中不断浮现那张照片:婴儿床上的两个女婴,红绳与蓝绳缠绕在一起。
我们到底是谁?
车子驶入医院旧区,这里早已荒废多年。火光映照下,破败的建筑像一个个黑影,沉默地注视着我们。
林若棠站在医院门口,背对着我们。
“你爸妈的事……对不起。”我开口。
她没回头。
“他们不是我爸妈。”她说,“他们是实验员。”
我一怔。
“我从记事起就在医院。”她低声说,“他们照顾我,是因为我是他们的‘成果’。”
“林若棠……”我往前一步,“你到底想做什么?”
她终于转过身,脸上带着泪痕。
“我要他们付出代价。”她说,“所有参与实验的人……包括你爸妈。”
“我妈是受害者!”我喊。
“她也是参与者。”林若棠冷笑,“你以为她为什么会成为主治医师?你以为她为什么能进那间产房?”
我愣住。
“她不是病人。”林若棠看着我,“她是实验负责人之一。”
我脑子嗡的一声。
“不可能!”
“去看看档案室。”她说,“那里还有未被销毁的资料。”
沈明轩握紧方向盘,踩下油门。
车子冲向医院大楼,火光在我们身后燃烧。
我不知道等待我们的,是真相,还是更大的谎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