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安上小学的那天,背着绣满藤蔓的书包,书包侧袋里插着那枚胡桃木书签。周明宇牵着她的手走在前面,我跟在后面,看着两人白衬衫的衣角被风掀起,像两只并排展翅的鸽子。校门口的梧桐树下,张阿姨拎着袋向日葵形状的橡皮擦等在那里,“给我们安安的,写字要像藤蔓一样,一笔一划都扎实”。
她的第一节手工课,老师教编藤篮。安安回家时举着个歪歪扭扭的成品,藤条接头处缠着银线——是她偷偷从发绳上拆下来的。“老师说我的篮子会开花,”她献宝似的递给周明宇,“就像花房里的向日葵。”那天晚上,周明宇把藤篮挂在玻璃花房的钢梁上,里面插满了新鲜的向日葵,说要让它“真的开出时光的花”。
苏哲的书店新增了“小匠人工作坊”,周末总邀安安去教小朋友缠银线。有次我去接她,看见她站在书架前,手里举着外祖父的胸针复刻品,认真地说:“这藤蔓不是绕着玩的,每一圈都藏着故事哦。”苏哲坐在旁边,手里转着支藤杆笔,眼里的笑像老城区午后的阳光,温和得没有棱角。
周明宇奶奶过九十八岁生日时,已经不太能说话,却紧紧攥着安安的手。小姑娘把自己做的银藤蔓戒指套在老人枯瘦的指节上,轻声说:“曾祖母,你看这三圈结,和你教妈妈的一样。”老人浑浊的眼睛亮了亮,慢慢抬起手,摸了摸戒指上的纹路,像在触摸一串走了很远的时光。
钟楼工作室的墙上,渐渐贴满了安安的设计稿。有张画里,玻璃花房的顶上长出了翅膀,藤蔓缠着向日葵飞向天空,底下写着:“给妈妈的翅膀,带着时光飞。”我把这张画拓在新的橱窗上,开展那天,有个老太太站在窗前哭了,说想起了自己年轻时,丈夫帮她爬树摘槐花的样子。
深秋整理向日葵籽时,安安忽然说:“妈妈,我们把籽寄给孤儿院吧,让院长奶奶种在院子里。”她在每个信封上画了小小的藤蔓,缠着“念念”两个字——是她从书签上学的。院长妈妈后来回信,说孩子们每天都去浇水,“就像在等心里的光发芽”。
玻璃花房的钢梁上,“念”“宇”“安”三个字早已被藤蔓完全覆盖,远远望去像块绿色的同心结。周明宇在旁边加了块新的钢板,说等安安有了孩子,就把新名字刻上去。“藤蔓要一直长下去才好,”他抱着我看夕阳,“就像我们的日子,缠成一串解不开的甜。”
安安十四岁那年,获得了青少年设计大赛金奖。她的作品是组银饰,藤蔓缠绕着三枚吊坠:外祖父的胸针纹样、父母的婚戒轮廓、自己画的小向日葵。颁奖词里写着:“时光会老,但爱能顺着纹路,长出新的模样。”
领奖台上,她举起奖杯说:“我想谢谢两个人,一个教会我藤蔓要缠得紧,一个教会我心里要有光。”台下,周明宇悄悄抹了把眼睛,阳光落在他鬓角的白发上,像落了层温暖的雪。
风穿过礼堂的窗,带来远处老教堂的钟声。我望着台上那个亭亭玉立的姑娘,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蹲在楼道里的夜晚,喉咙发紧得像塞了团棉花。而现在,棉花变成了向日葵,变成了银藤蔓,变成了身边人掌心的温度,一圈圈,把所有的时光都缠成了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