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菊开得最盛时,溪边来了个背着画板的姑娘。她的帆布包沾着草汁,颜料管从包里探出来,像支支没开刃的彩色画笔。陈浚铭的镜头先捕捉到她——姑娘正蹲在芦苇荡边,指尖蘸着河水往画板上抹,淡蓝的水痕在纸上漫开,竟和聂玮辰瓷碗里的波纹重合了。
“她在画声音呢。”张函瑞碰了碰谱子上的碗形符号,姑娘的画笔突然顿了顿,帆布包上的铜扣叮当作响,像在回应他的话。杨博文赶紧把铁皮盒往身后藏,却不小心碰倒了搪瓷缸,“谱谱”受惊般窜出水面,尾鳍拍打的水花溅到姑娘的画板上,在淡蓝水痕里晕出个小小的圆,倒像个被遗忘的休止符。
姑娘转过头时,七个人才发现她睫毛上沾着蒲公英的绒毛。“我叫林溪,”她指着画板上的芦苇,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里带着笑,“听见这边有调子在淌,就寻过来了。”王浩突然把词本往前递,草纸边缘的野菊花瓣掉下来,正好落在林溪的画笔下:“我们在唱《七声记》,你画的是它的影子吗?”
林溪的画板上没有音符,只有层层叠叠的绿——芦苇的深绿、青苔的浅绿、玉米叶的黄绿,最底下藏着抹河底的蓝。她往颜料盘里撒了把野菊花瓣,用画笔碾碎,黄得发稠的汁混着蓝,竟调出种像阳光浸在溪水里的颜色:“我画的是调子长出来的样子,你听,玉米叶摩擦的声是锯齿形的,野菊开花的声是圆的。”
左奇函突然拨了下吉他弦,林溪的画笔跟着颤了颤,在纸上拉出道细亮的线。“这是新弦的声,”他指尖划过琴弦,琴箱里的蒲公英绒毛飘出来,落在颜料盘里,“它该是什么颜色?”林溪蘸了点金色颜料,顺着线画了串小钩子:“带点扎人的暖,像晒透的玉米须。”
那天的排练多了个特别的声部。林溪把画板架在石头上,画笔敲打颜料盘的“咚咚”声,混着瓷碗的水响、叶哨的轻颤,竟格外和谐。陈浚铭的镜头里,她的影子和七个人的叠在一起,被夕阳染成金红,像幅会动的和声谱。张桂源发现“谱谱”总往缸边游,尾鳍扫过石子的响,正好合上林溪画笔的节奏,倒像在偷偷学新调子。
林溪住了下来,就在溪边的旧磨坊里。她带来的帆布包像个百宝袋:装着松香的木盒、缠丝线的竹轴、浸过松脂的画笔,最神奇的是卷透明的云母纸,阳光照上去,能在墙上投出细碎的光纹,像谁把星星剪碎了撒下来。
“这能当谱纸。”张函瑞把云母纸铺在青石板上,用芦苇杆蘸着野菊汁写字,光纹顺着字迹爬,竟让每个音符都闪着光。林溪往纸边粘了圈干芦苇花,风一吹就沙沙响:“现在它能自己唱了,像带着溪声的回声。”
杨博文的铁皮盒添了样新东西——林溪画废的颜料块。青的像溪石,黄的像栗子壳,红的像张桂源的红绳,凑在一起倒像段浓缩的《七声记》。他把颜料块磨成粉,和玉米叶哨子放在一起,摇起来的声比之前沉了些:“这下连颜色都能发声了。”
林溪教他们用颜色记调子。官俊臣的海螺声是海蓝混着点松绿,聂玮辰的秸秆笛是土黄掺着草灰,王浩念词的声最特别,是栗子壳的褐红裹着野菊的黄。“你的搪瓷缸该是什么色?”她问张桂源时,“谱谱”突然从红绳石子后钻出来,尾鳍扫起的水花溅在缸壁上,留下圈淡淡的印。“是透明的暖,”张桂源指着缸底的红绳,“红绳是它的心跳。”
有天清晨,林溪的画板上多了幅奇怪的画——七个模糊的人影围着个发光的圆,圆里游着条小鱼,周围长着野菊、玉米、芦苇,最顶上飘着朵像音符的云。“这是《七声记》的模样。”她往圆里点了滴白颜料,像给小鱼添了双眼睛,“但还缺最后笔颜色。”
那天的排练格外认真。聂玮辰的瓷碗换了三次溪水,左奇函的吉他弦擦了两遍松香,王浩把词本念得滚瓜烂熟,连“谱谱”都在缸里游得格外欢。林溪站在中间,画笔悬在画板上迟迟不落,直到夕阳把河面染成金红,她突然蘸了点自己调的阳光色,往圆中心画了个小小的圆点:“是你们凑在一起的暖,比所有颜色都亮。”
林溪走的那天,野菊开始谢了。她没说要去哪,只留下了那卷云母纸,上面用松脂画了道长长的线,从溪边一直延伸到天边,像段没写完的尾声。磨坊的石桌上,摆着七支蘸满颜料的芦苇笔,笔杆上分别刻着每个人的名字,笔尖还凝着没干的色——张桂源的透明、聂玮辰的土黄、左奇函的金、王浩的褐红……
陈浚铭在磨坊的窗台上,发现了林溪藏的小玻璃瓶。里面装着晒干的野菊花瓣、一小撮青石板的青苔、半片玉米叶,还有张卷起来的云母纸。展开来看,上面画着条小鱼,尾鳍扫过的地方,印着行细亮的字:“调子会顺着颜色长,你们往哪走,它就往哪开。”
那天的排练,七个人都用了林溪留下的芦苇笔。张函瑞在云母纸上续写谱子,颜料混着光纹,让音符像在水里游;杨博文的铁皮盒里,颜料块和新捡的野菊蒂碰在一起,摇起来的声里多了点清透的亮;左奇函的吉他弦上,不知何时沾了片云母纸的碎屑,弹起来的调子竟带着点星星的颤。
张桂源把搪瓷缸搬到磨坊门口,“谱谱”在水里转着圈,尾鳍扫过石子的响,比往常更轻快些。他突然发现缸壁上凝着层淡淡的色,是林溪调的那种阳光浸在溪水里的黄,像谁偷偷给这缸水镀了层暖。远处的玉米地传来“沙沙”声,风卷着最后几朵野菊花瓣飞过来,落在云母纸上,正好盖住那个没写完的尾声符号。
陈浚铭的镜头对着天边,云正顺着林溪画的线往远处飘。他按下录制键,把玉米叶的响、野菊落地的轻、吉他弦的颤、还有“谱谱”吐泡的声都收进去。王浩突然念起新写的词,声里带着点哽咽,却被风送得很远:“颜色会记着调子的模样,就像我们会记着,有个姑娘教会声音开花。”
夕阳落下去的时候,七支芦苇笔并排放在青石板上,笔尖的颜料顺着石板缝往下渗,在青苔里晕出小小的色团。张函瑞突然发现,那些色团慢慢连成线,竟和林溪画板上的绿重合了——原来调子真的在长,顺着他们的脚印,顺着溪水的流向,顺着风去的方向,长出了带颜色的模样。
“谱谱”突然从红绳石子后游出来,对着夕阳的方向摆了摆尾。张桂源凑近看,缸底的石子旁,不知何时多了片小小的云母纸碎屑,正闪着细亮的光,像颗沉在水里的星星。他突然明白林溪没说的话——有些声部不会真的离开,它们会变成调子的骨头、颜色的根,藏在野菊的香里、玉米的甜里、溪水的清里,等着被新的日子唱出来。
那天晚上,排练室的灯亮到很晚。左奇函的吉他弹着新谱的尾声,聂玮辰的瓷碗里,溪水映着灯光,像盛着半碗星星;王浩的词本上,林溪刻的芦苇笔正写着最后一句,颜料晕开的地方,野菊花瓣印出个甜甜的圆;陈浚铭的镜头对着窗外,月光落在溪面上,碎成万点银,像无数个没唱完的音符在跳。
铁皮盒的锁扣轻轻响了声,杨博文打开看,里面的颜料块不知何时沾了点露水,混着栗子壳的香,竟散发出种像阳光晒过的暖。他突然想起林溪说的话,原来颜色真的会发声,就像调子真的会长出模样,只要有人记着,它们就永远不会谢。
夜风吹过玉米地,传来“沙沙”的和声,像谁在轻轻唱着未完的《七声记》。溪边的野菊虽然谢了,可青石板缝里,新的绿正悄悄钻出来,带着点林溪调过的那种阳光色,像段刚冒头的新旋律,在岁月里慢慢长,慢慢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