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晚白回来后的第三年，被查出了脑瘤。
那天她正在画一幅梧桐叶的素描，笔尖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，画纸被戳出个小洞。她没在意，只当是累了，直到几天后突然晕倒在画室，被陆知衍紧急送往医院，才知道命运又给了他们一道无解的题。
医生说，是恶性的，已经到了晚期，最多还有半年时间。
陆知衍拿着诊断书，站在医院的走廊里，阳光从窗户照进来，在他脚下投下惨白的光斑。他反复看着那几行字，手指抖得厉害，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，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色，连空气都带着铁锈味。
苏晚白比他平静。她躺在病床上，看着天花板，轻声说：“也好，省得再费力气画完那幅画了。”
陆知衍握住她的手，掌心冰凉：“别胡说，医生说还有办法……”
“知衍，”她打断他，转过头看他，眼神温柔得像江南的水，“我不怕。真的。”
她怕的是，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，对着满室回忆，独自熬过漫长的岁月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陆知衍推掉了所有工作，日夜守在医院。他给她读她喜欢的诗集，给她讲巷口三花猫生了崽，给她描述窗外的梧桐又抽出了新叶。苏晚白的头发渐渐掉光了，他就给她买了顶米色的帽子，和她第一次画展时穿的长裙一个颜色。
“你看，”他对着镜子给她戴帽子，声音尽量轻快，“还是这么好看。”
苏晚白笑了笑，抬手摸了摸他的胡茬：“等我走了，记得把画室里那幅没画完的《海与岸》烧给我，我在那边接着画。”
陆知衍的动作顿住了，喉咙像被堵住，只能用力点头。
天气好的时候，他会推着轮椅带她去临江大道。梧桐叶绿得发亮，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她脸上，她会闭上眼睛，像在感受什么。
“还记得这里吗？”她轻声问。
“记得。”陆知衍的声音发涩，“第一次见你，你在这里画猫。”
“嗯，”她笑了，“那时候觉得你声音真好听，像蜂蜜水。”
他低头吻她的额头，咸涩的眼泪落在她脸上。
“知衍，”她忽然抓住他的手，眼神认真，“我走后，你要好好活着。找个好姑娘，结婚，生子，别像我一样……”
“别说了。”陆知衍捂住她的嘴，眼泪汹涌而出，“除了你，我谁也不要。”
苏晚白的眼眶也红了，她掰开他的手，轻轻擦掉他的眼泪：“傻瓜。”
秋末的时候，苏晚白的情况越来越糟。她常常陷入昏迷，醒来时会认错人，却总能在看到陆知衍的瞬间清醒过来，虚弱地对他笑。
临终前的那个晚上，她异常清醒。陆知衍坐在床边，握着她的手，给她讲他们初遇的故事，讲摩天轮上的戒指，讲巷子里的雪。
“知衍，”她打断他，声音轻得像羽毛，“我冷。”
他把她紧紧抱在怀里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。她靠在他颈窝，呼吸越来越微弱，最后轻声说：“陆知衍，我好像……又看到那片梧桐叶了……”
声音落下的瞬间，她的手彻底垂了下去。
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，像在为谁送别。陆知衍抱着她渐渐变冷的身体，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，声音嘶哑得不成调，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，才终于失声痛哭。
苏晚白被葬在了临江大道旁的墓园，墓碑上刻着她的名字，旁边留着一个空位。陆知衍在她的墓前种了一棵梧桐树，说等树长大了，就能替他陪着她。
他没有再婚。
他守着巷口的老房子，守着苏晚白的画室，里面的一切都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——画架上放着那幅未完成的《海与岸》，窗台上的多肉长势正好，速写本里夹着那片泛黄的梧桐叶。
他每天都会去墓园看她，给她带一束白玫瑰，坐在梧桐树下，给她讲巷子里的事，讲三花猫的后代又生了崽，讲他新画的画。
有次他在画室整理东西，翻出一个旧盒子，里面是苏晚白给他缝的纽扣，是她画坏的草稿，是他们一起拼的星空拼图，还有一枚银质的戒指，梧桐叶的形状，叶尖的钻石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光。
他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，大小正好。
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，落在空荡荡的画室里，尘埃在光束里跳舞。陆知衍靠在墙上，看着苏晚白的画，忽然笑了，眼里却含着泪。
“晚晚，”他轻声说，“你看，梧桐树又落叶了。”
就像他们初遇那天，风卷着叶子，落在他掌心，也落在他往后余生的每一个思念里。
他用一生践行了那句未说出口的诺言——等你，无论你在人间，还是天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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