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知衍老了。
巷口的老槐树落了又绿，临江大道的梧桐叶堆了一层又一层，他的头发从青丝变成了白雪，背也渐渐驼了，却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做两件事：清晨去苏晚白的画室坐坐，傍晚去墓园陪她说话。
画室的钥匙被他摩挲得发亮，推开门时，总能闻到淡淡的松节油和阳光混合的味道。画架上的《海与岸》依旧停留在那年的笔触，海浪的边缘泛着浅浅的黄，像被岁月吻过的痕迹。他会戴上老花镜，拿起苏晚白的画笔，在空白处添两笔海鸥，又觉得不像，小心翼翼地擦掉，像个怕犯错的孩子。
窗台上的多肉换了好几盆，都是他照着原来的样子养的，胖乎乎的，透着生气。那只三花猫的后代还在，总卧在苏晚白当年画画的藤椅上，见他进来，会懒洋洋地抬抬眼皮，喉咙里发出亲昵的呼噜声。
去墓园的路，他走了二十多年，闭着眼睛都能摸到。梧桐树长得很高了，枝桠伸向天空，夏天能挡出一大片阴凉。他坐在树下的石凳上，从布袋里掏出个保温杯，倒出半杯温水——以前苏晚白总说他胃不好，让他多喝温水。
“晚晚，”他对着墓碑笑，声音苍老却温和，“今天巷口的阿婆给了我两个槐花饼，还是你以前喜欢的甜口，我给你留了一个。”
墓碑上的照片被擦得干干净净，苏晚白穿着米白色长裙，笑得眉眼弯弯，像从未离开过。
有次下大雨，他淋了些雨，回来就发起了高烧。迷迷糊糊中，仿佛看到苏晚白坐在床边，用冷毛巾给他擦额头，轻声责备：“说了让你带伞，怎么总不听话。”
他想抓住她的手，却只摸到一片虚空。醒来时，枕头湿了大半，窗外的雨还在下，敲得玻璃噼啪响，像她当年画速写时，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。
陆知衍八十七岁那年的秋天，身体彻底垮了。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，意识时断时续，嘴里却总念叨着“晚晚”“梧桐叶”。
弥留之际，他忽然清醒过来，让护士把他扶到窗边。窗外的梧桐叶正被风吹得漫天飞舞，像极了他们初遇那天。
他笑了，眼角有泪滑落，轻声说：“晚晚，我来陪你了……”
声音落下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，手里还攥着那片被摩挲了一辈子的梧桐叶，叶尖的银线早已磨平，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形状。
陆知衍被葬在了苏晚白旁边，墓碑上没有刻名字，只刻了一片小小的梧桐叶。
多年后，有个学美术的小姑娘偶然走进那条老巷，看到一间落满灰尘的画室。推开门，阳光涌进来，照亮了画架上的半成品，窗台上的多肉早已枯萎，却在角落里发现一本泛黄的速写本。
第一页夹着两片梧桐叶，一片青翠，一片枯黄，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影子。
翻到最后一页，是用钢笔写的一行字，墨迹已经淡了，却依旧清晰：
“浮城灯火再亮，不及你眼底星光。”
风吹过巷口，卷起几片梧桐叶，打着旋儿落在画室门口，像一声迟到了太久的回应。
原来有些爱，真的能跨越生死，在时光里长成永恒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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