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蒙蒙亮，西跨院的青石板路上还凝着薄霜，杨博文坐在窗边，望着院里光秃秃的梅枝发怔。桌上的早膳是一碗温吞的白粥，配着一碟腌得发涩的萝卜干，瓷碗边缘带着凉意，像极了她在相府的日子。
“二小姐，大小姐来了。”莲儿的声音带着几分警惕，掀帘时带进一阵寒风。
杨博文转头，见杨欣怡穿着件织金锦缎的袄子，鬓边插着支赤金点翠步摇，身后跟着两个伶俐丫鬟，脸上堆着热络的笑：“姐姐，看我给你带什么好消息了？”
不等杨博文开口，她已自顾自坐下，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：“昨日昭华公主派人递了帖子，邀我去府里赏新梅，还说特意请了几位相熟的姐妹作陪。姐姐整日闷在院里，不如随我同去，也沾沾公主府的喜气。”
杨博文指尖微紧，垂眸道：“父亲还禁着我的足，去公主府怕是不妥。”
“哎呀，母亲都允了！”杨欣怡拍着她的手背，语气热络得有些反常，“再说昭华公主与我素来交好，她特意说了，也想见识见识姐姐的才情呢。你若不去，反倒显得咱们相府失礼了。”
杨博文望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急切，心里莫名发慌，却终究抵不过那句“相府失礼”的分量，迟疑着点了头。
马车在公主府侧门停下时，杨欣怡眼底的笑意深了几分，亲昵地挽着她往里走，穿过几处精致的回廊，却没去赏梅的暖阁，反倒拐进了一处偏僻的别院。院里静悄悄的，只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守着，见她们进来，皆垂首立在一旁，眼神里带着几分不善。
“姐姐，你先在这儿等会儿，我去跟公主说一声就来。”杨欣怡松开手，笑容骤然冷了下来，转身时，声音里淬着冰，“把门看好了，别让‘客人’跑了。”
婆子们应声关门，落锁的声响在寂静的院里格外刺耳。杨博文心头一沉，刚要追问，就见别院的月亮门后转出几人——为首的正是昭华公主，身侧跟着定北侯家的三小姐，还有几位衣着华贵的贵女，正是昨日在水榭见过的那些人。
“杨二小姐，别来无恙？”昭华公主斜倚在廊下的美人靠上，手里把玩着一串蜜蜡佛珠，语气轻慢，“欣怡说，你总爱在左世子面前装模作样，搅得他连正眼都不肯看她，可有这事？”
杨博文脸色发白，往后退了半步：“公主明鉴，我与左世子清清白白，从未……”
“清白？”杨欣怡从公主身后走出，冷笑一声，“那日在别院，是谁靠在他怀里哭？是谁大半夜让他送回府？杨博文，你不过是个庶出的，也配跟我争？”
定北侯三小姐嗤笑道：“庶女就是庶女，上不得台面，只会用些狐媚手段勾引人。左世子何等人物，怎会看上你这等……”
“住口！”杨博文猛地抬头，声音发颤却带着倔强，“我从未勾引人，你们不能这样污蔑我！”
“哟，还敢顶嘴？”昭华公主放下佛珠，拍了拍手，“看来不给你点教训，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。来人，把她绑到椅子上，让她好好学学规矩。”
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应声上前，粗鲁地抓住杨博文的胳膊。她本就体弱，挣扎间只觉得头晕目眩，很快就被按在冰冷的木椅上，手脚被粗麻绳紧紧捆住，勒得手腕生疼。
“杨欣怡，你要做什么？”杨博文看着步步逼近的妹妹，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恐惧。
杨欣怡蹲在她面前，指甲几乎要戳到她脸上：“做什么？让你记住，不是你的东西，抢也抢不走。左世子是我的，相府的体面也是我的，你这种阴沟里的老鼠，就该待在暗处，别出来碍眼！”
她说完直起身，对那两个汉子扬了扬下巴：“给我打！让她知道，乱觊觎东西的下场！”
汉子们抡起手里的竹板，带着风声落下。第一下打在背上时，杨博文只觉得一阵剧痛炸开，像是骨头都要裂开，疼得她浑身一颤，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。
“啪！啪！”竹板接二连三地落下，每一下都带着狠劲。她死死咬着嘴唇，不肯发出一点声音，可剧痛顺着脊背蔓延开来，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震得移了位，眼前阵阵发黑。
昭华公主和杨欣怡等人坐在廊下，看着她疼得蜷缩却仍强撑的模样，非但没有停手，反而低声说笑起来。
“你看她那样子，还挺能忍。”
“忍又如何？今日定要让她脱层皮。”
“欣怡，这下你可放心了，左世子见了她这狼狈样，怕是再也不会多看一眼。”
杨博文听着这些刺耳的话，背上的疼痛越来越烈，意识渐渐模糊。她好像看到左奇函焦急的脸，又好像听到莲儿在远处呼唤她，可眼皮重得像灌了铅，怎么也睁不开。竹板再次落下时，她喉咙里溢出一声微弱的呻吟，头一歪，彻底失去了知觉。
恰在此时，别院的大门被猛地撞开。左奇函提着剑冲了进来，他本是去相府找杨博文，听闻被杨欣怡带到了公主府，心头的不安瞬间炸开，一路闯进来，就看到了眼前这触目惊心的一幕——
她被绑在木椅上，脊背的衣衫早已被血浸透，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，头歪在一旁，显然已经晕了过去。而那两个汉子，手里还握着带血的竹板。
“住手！”左奇函目眦欲裂，剑“哐当”一声插在地上，冲过去一把斩断绳索，将杨博文从椅子上抱进怀里。她的身子软得像没有骨头，背上的血透过他的衣襟渗进来，烫得他心尖发疼。
“博文！博文醒醒！”他颤抖着唤她，声音哽咽。
怀里的人睫毛颤了颤，艰难地睁开眼，看到是他，干裂的嘴唇动了动，发出微弱的气音：“左……左奇函……”
这一声轻得像叹息，却让左奇函的眼泪瞬间决堤。他抬头看向廊下的众人，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：“昭华公主，杨欣怡，今日之事，我左奇函记下了。你们对她动的每一下，我定要百倍奉还！”
昭华公主被他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，强作镇定道：“左世子，你别太放肆，这里是公主府……”
“公主府？”左奇函冷笑一声，小心翼翼地抱起杨博文，转身就走，“从今日起，谁敢再动她一根手指头，便是与我镇国公府为敌！”
他抱着人快步冲出公主府，将她轻轻放进马车，用自己的披风裹紧她冰冷的身子。杨博文靠在他怀里，呼吸微弱，额头上的冷汗打湿了他的衣襟。
“博文，撑住，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，很快就不疼了……”他一遍遍地低声安抚，声音里的恐惧和心疼几乎要溢出来。
到了镇国公府别院，左奇函亲自将她抱进卧房，急召府里的王大夫。王大夫掀开她背上的衣衫，看到那一片片青紫交加的伤痕，还有渗血的伤口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怎么样？”左奇函死死攥着拳头，指节泛白。
王大夫诊过脉，又仔细查看了伤势，脸色凝重地摇头：“世子，这位姑娘本就气血亏空，脾胃虚弱，如今又受了这样重的杖伤，伤及内腑……若是调养不好，怕是会落下病根，往后稍不留意便会咳喘不止，甚至……”他顿了顿，终究没说下去，但那未尽之语里的凶险，谁都明白。
左奇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，扶住桌沿才站稳。他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，想起她平日里总是苍白的脸，想起她被欺负时倔强的眼神，心里像被无数根针扎着疼。
“不惜一切代价，一定要治好她。”他哑着嗓子吩咐，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王大夫连忙开了方子，让人去抓药。左奇函守在床边，亲自给她擦去脸上的冷汗，又找来最柔软的伤药，小心翼翼地涂在她的伤口上。每碰一下，她都会下意识地瑟缩，看得他心都揪紧了。
夜幕降临，药熬好了，左奇函亲自用小勺喂她喝下。她昏迷着，只能一点点撬开她的嘴，药汁顺着嘴角流下，他就用帕子轻轻擦去。
整整一夜，他守在床边寸步不离，衣不解带，眼都没合过。天快亮时，杨博文的睫毛终于颤了颤，他连忙俯身，声音沙哑：“博文，我在。”
她缓缓睁开眼，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，虚弱地扯了扯嘴角，像是想笑，眼泪却先掉了下来。
左奇函伸手擦去她的泪，低声道：“别怕，以后有我在，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。”
杨博文看着左奇函，心里暗暗想着：等她好了，定要好好活着，为了自己，也为了眼前这个会为她擦掉眼泪的人。
窗外的晨光透进来，照在他布满疲惫却无比坚定的脸上。杨博文看着他，心里忽然安定下来。原来被人这样拼尽全力护着，是这样温暖的感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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