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石镇的寂静是有重量的。
林墨跟着陈默穿过牌坊后，那股包裹全身的阴冷气息突然变得粘稠，像是浸在深秋的湖水裡，连呼吸都带着凉意。身后的童谣声彻底消失了，连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都没有，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，显得格外突兀。
“嗒、嗒、嗒。”
声音撞在两侧的老房子墙上，又弹回来，像是有谁在暗处模仿他们的脚步。林墨忍不住回头看，牌坊外的“黑液脸”们还站在雾裡，像一排列队的石像，只是此刻他们的头都微微歪向一侧，像是在倾听镇内的动静。
“别看。”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，他用手电筒扫过前方的街道，光柱切开浓雾，照亮了两旁的建筑，“这些房子……有点不对劲。”
林墨顺着光柱看去，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镇子裡的房子都是老式的青砖黛瓦，墙皮剥落处露出裡面的黄土，木製的窗棂歪歪扭扭，糊着的窗纸早已泛黄发黑。但诡异的是，每栋房子的门楣上都挂着灯笼——不是红色的，而是暗绿色的，灯笼面蒙着一层灰，却隐隐透出微弱的光，像是坟头的鬼火。
更奇怪的是门牌号。
左手边第一栋房子的门楣上，用红漆写着“青石街3号”，字迹褪色严重，几乎要看不清。但隔壁的房子却写着“青石街1号”，再往前是“青石街5号”，号码混乱无序，像是有人把牌子拆下来隨便掛的。
“看到了吗？”陈默的声音有些发紧，“我昨天走这条街的时候，门牌号是2号、4号、6号，今天全变了。”
林墨的心跳漏了一拍：“你的意思是……这些房子在动？”
“不止房子。”陈默举起手电筒，照向街角的一个木头架子，架子上掛着一个生锈的铁鐘，鐘面模糊不清，但能看到指针的位置——时针指向3，分针指向15。“昨天我看到这口鐘时，时间是下午6点40分，现在……”他顿了顿，“按指针来看，是凌晨3点15分，但你看天。”
林墨抬头，浓雾之上的天空是一种诡异的灰蓝色，既不像白天，也不像黑夜，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滤镜。没有太阳，没有月亮，只有一种均匀的、令人心慌的光亮，照得整个镇子朦朦胧胧，像是一幅未乾的水墨画。
“这里的时间是乱的。”陈默关掉手电筒，省着电量，“我试过用手机计时，明明过了两个小时，手机上只跳了十分钟。更邪门的是，我昨天在街角看到一个卖糖画的摊子，摊主是个没脸的老头——就是脸被黑液糊着的那种，今天再去，摊子还在，糖画却变成了昨天卖完的样子，连我掉在地上的糖渣都还在。”
林墨想起爷爷档案里的记录：1993年7月15日，最后一次向单位发回电报，内容是“青石镇地层异常，时间流速紊乱”。当时没人相信，只当是老地质员的胡话。
现在看来，爷爷说的是真的。
“我们得找个地方落脚。”陈默指了指前方一栋相对完整的房子，“那是镇裡的供销社，门窗都还算结实，我昨天在裡面待过，暂时安全。”
那栋房子确实比其他建筑像样些，门楣上挂着“青石镇供销社”的木牌，字是烫金的，虽然掉了不少漆，但依稀能看出当年的模样。两人走到门口，陈默推了推门，门轴发出“吱呀”的怪响，像是生锈的关节在转动。
供销社裡面很暗，弥漫着一股樟脑丸和灰尘混合的味道。货架东倒西歪，上面摆着些陈旧的商品：印着“为人民服务”的搪瓷缸、蓝色的劳动布褂子、包装简陋的水果糖……全都是九十年代的东西。
“看这个。”陈默从货架上拿起一盒饼干，包装上印着生产日期——1993年7月14日，保质期六个月。他晃了晃盒子，裡面发出“哗啦”的声响，“我昨天吃了一块，没坏，就是有点潮。”
林墨皱起眉：“三十年前的饼干没坏？”
“不止饼干。”陈默走到角落的一个冰柜前，那是老式的绿色冰柜，上面印着“雪花牌”三个字，插电的线早就断了，但他拉开冰柜门时，裡面竟冒出丝丝白气，“你看裡面。”
林墨探头一看，冰柜裡放着几瓶橘子汽水，瓶身上的标签都快掉光了，但瓶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，摸上去冰凉刺骨。
“没有电源，冰柜是凉的；过期三十年的食物能吃。”陈默关上冰柜门，“这镇子就像个被时间遗忘的保鲜盒，把1993年的一切都冻住了。”
林墨走到窗边，小心翼翼地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。外面的浓雾似乎淡了些，能看到街对面的房子裡透出微弱的光，像是有人在裡面。他刚想仔细看，窗帘突然被一只手从外面抓住了！
那只手苍白浮肿，指甲缝裡塞满了黑泥，正是之前在稻草人竹篮裡看到的那种！
林墨吓得猛地后退一步，撞在身后的货架上，货架上的搪瓷缸“哐当哐当”掉了一地。窗帘被外面的手拉得剧烈晃动，布料撕裂的声音“刺啦”响起，一个模糊的黑影贴在窗户上，黑色的液体顺着玻璃往下淌，在窗台上积成一小滩，发出刺鼻的酸味。
“是‘它们’！”陈默抄起旁边一根生锈的铁棍，“守住门口！它们好像怕铁器！”
林墨赶紧捡起地上的工兵铲，背靠着门，心脏狂跳。窗外的黑影越来越多，一张张被黑液糊住的脸贴在玻璃上，挤压出扭曲的形状，像是要把玻璃压碎。他们不说话，也不砸门，就只是静静地贴着，黑色的液体在玻璃上汇成一道道小溪，慢慢往下流。
就在这时，供销社裡的老式挂鐘突然“当”地响了一声。
那挂鐘挂在墙角，鐘面蒙着厚厚的灰，指针早就停了，一直没动静。此刻它突然敲响，声音沉闷而悠长，在寂静的镇子裡传出很远。
随着鐘声落下，窗外的黑影们像是收到了某种信号，齐刷刷地后退了几步，离开了窗户。林墨透过窗帘的破洞往外看，只见它们排着队，慢慢地朝镇子深处走去，黑色的液体在石板路上拖出长长的痕迹，像是蜗牛爬过的黏液。
“它们……走了？”林墨喘着气，手心全是汗。
陈默也松了口气，扔掉手里的铁棍：“每天这个时候都这样。挂鐘响过之后，它们会回自己的房子，大概有一个小时的空窗期。”他走到挂鐘前，擦了擦鐘面的灰，“这鐘停在3点15分，和街角那口铁鐘的时间一样。刚才响的时候，应该就是‘它们’的‘休息时间’。”
林墨走到挂鐘前，发现鐘摆下面的木板上刻着一行小字，是用指甲刻的，很浅，几乎看不清：“雾起时，鐘停；雾落时，鐘响。守鐘人，莫回头。”
“守鐘人？”林墨皱眉，“这镇上还有守鐘人？”
“不清楚。”陈默摇摇头，“但这行字提醒了我——雾的浓度和它们的活动有关。刚才雾变浓，它们就来了；鐘响后雾好像淡了点，它们就退了。”他指了指窗外，“你看，雾确实在散。”
林墨再次撩开窗帘，外面的雾果然淡了不少，能看清对面房子的屋顶了。阳光——如果那能算阳光的话，透过雾层洒下来，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街角的铁鐘依旧立在那裡，指针还是停在3点15分。
“趁现在有空，我们得找找线索。”陈默走到供销社的柜台后，翻着抽屉，“我昨天在这裡找到一本记账本，上面记着1993年的收支，提到了‘献祭日’，还有一个叫‘老槐爷’的人。”
林墨也开始在货架上翻找，他想起爷爷是地质勘探员，或许会留下和地质相关的东西。他在最底层的货架上发现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，锁是坏的，一拉就开了。
箱子裡装着几本旧杂志，封面是《地质勘探》，日期都是1993年的。还有一个牛皮纸笔记本，封面上写着“青石镇考察日志”，字迹苍劲有力——是爷爷的笔迹！
林墨的心脏猛地一跳，他颤抖着手翻开笔记本。第一页的日期是1993年7月10日，上面写着：“抵达青石镇，地层结构异常，岩石中含有未知黑色物质，遇水会渗出粘液，有微弱腐蚀性。”
他快速往后翻，日志裡记录着爷爷每天的勘探情况，直到7月14日，字迹开始变得潦草：“雾越来越浓了，镇民说‘老槐爷’要醒了，准备‘献祭’。他们看我的眼神很奇怪，像在看祭品。那个黑色物质……在雾裡会活性化，附着在生物表面，能改变细胞结构。”
7月15日，也就是爷爷发最后一封电报那天，日志上只有一句话：“它们开始倒计时了，鐘停了。”
后面的页面都是空白，直到最后一页，用红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字，墨迹像是刚干的血：“它在模仿，别相信任何人，包括你看到的‘我’。”
林墨的后背一阵发凉。“它在模仿”是什么意思？模仿谁？还有那句“别相信任何人”，难道陈默……
他猛地抬头看向陈默，对方正背对着他，在翻那本记账本，肩膀微微耸动，像是在笑。
“找到什么了？”陈默突然转过身，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，手里拿着的记账本上，不知何时沾满了黑色的液体，正顺着书页往下滴。
林墨下意识地握紧了爷爷的笔记本，他发现陈默的指甲缝裡，藏着和那些黑影一样的黑泥。
而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，陈默的脸在透过窗户的诡异光线中，皮肤正慢慢变得透明，下面隐隐透出黑色的纹路，像是有液体在皮下流动。
“你……”林墨的声音发颤，“你不是人，对不对？”
陈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，嘴角咧到了耳根，黑色的液体从他的嘴角流出来：“我当然是人啊。”他指了指林墨手里的笔记本，“你爷爷的日志写得真详细，帮了‘它’不少忙呢。”
“‘它’是谁？老槐爷？”林墨后退一步，举起工兵铲。
“‘它’就是雾啊。”陈默的身体开始变得模糊，像是在雾中融化，“也是石兽，是黑液，是这个镇子。你爷爷当年想毁掉‘它’，结果被‘它’变成了‘藏品’——就是你在照片上看到的样子。”
他的手突然变得很长，黑色的液体顺着指尖滴落，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：“现在，轮到你了。‘它’说，你的血裡有和你爷爷一样的‘钥匙’，能让‘它’彻底醒过来。”
林墨转身就往门口跑，刚拉开门，就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人——穿白裙子的小女孩，她的脸上不再是黑琉璃般的眼睛，而是覆盖着粘稠的黑色液体，只有嘴角那抹夸张的笑容清晰可见。
“叔叔，你跑不掉啦。”小女孩的声音像是无数个孩童在同时说话，“镇裡的鐘，又要停了哦。”
话音刚落，街角的铁鐘突然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，震得林墨耳膜发疼。他回头一看，供销社裡的陈默已经彻底融化在黑色的液体裡，那滩液体正顺着地面快速蔓延，朝他涌来。
而镇子深处，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，像是那些“黑液脸”又回来了。
林墨被夹在中间，前有小女孩，后有黑色液体，他握紧爷爷的笔记本，突然注意到最后一页的红色字迹下面，还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，几乎被磨损殆尽：“破雾者，寻槐根，鐘响三声，血祭石兽。”
槐根？老槐爷？
他猛地想起供销社后面的院子裡，好像有一棵枯死的老槐树。
没有时间犹豫了。林墨咬紧牙关，侧身躲过小女孩抓过来的手，冲进了供销社后面的院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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