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院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,草叶上挂着粘稠的露水,碰一下就沾在裤腿上,冰凉刺骨。那棵老槐树就长在院子中央,树干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,树皮皲裂得像老人脸上的皱纹,枝桠光秃秃的,扭曲地盘旋向天空,像无数只伸向云端的手。
最诡异的是树干的颜色——不是正常的灰褐色,而是透着一种暗沉的黑,像是被墨水泡过,树皮缝隙里还渗出点点黑色粘液,和林墨在照片、黑影身上看到的液体一模一样。
“它就在树里。”林墨想起爷爷笔记本上的话,心脏狂跳。他绕着槐树转了一圈,发现树干西侧有一块树皮是松动的,边缘处留着新鲜的划痕,像是最近被人撬开过。
他用工兵铲的边缘插进缝隙,用力一撬。“咔嚓”一声,那块碗口大的树皮掉了下来,露出里面中空的树心,黑黢黢的,深不见底,像是一张咧开的嘴。
一股浓烈的腥甜味从树心裡涌出来,比之前闻到的任何味道都要冲,林墨忍不住捂住鼻子,却还是被呛得喉咙发紧。他借着从院牆缺口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往里看,隐约看到树心裡有一个金属质感的东西,被黑色的粘液半裹着。
“是工具箱!”林墨眼睛一亮。那是爷爷常用的地质勘探工具箱,墨绿色的帆布面,边角处磨得发白,他小时候还经常偷偷拿出来摆弄里面的小锤子和放大镜。
他伸手进去摸索,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时,却同时碰到了另一样东西——软乎乎的,带着温度,像是某种动物的皮肤。林墨猛地缩回手,借着光再看,只见工具箱旁边缠着几缕黑色的“线”,仔细一看才发现,那是人的头发,湿漉漉地粘在工具箱上,根处还带着一小块头皮。
胃裡一阵翻江倒海,林墨强忍着恶心,用工兵铲勾住工具箱的提手,用力往外一拉。工具箱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上面的黑色粘液溅了他一裤腿,散发出刺鼻的酸味。
箱子没锁,一打开就看到裡面的东西:地质锤、放大镜、罗盘、还有一个用防水布包着的笔记本——不是之前找到的那本考察日志,封面是空白的,厚度却比日志厚了一倍。
林墨刚想拿起笔记本,身后突然传来“窸窸窣窣”的声音。他猛地回头,只见院子门口的杂草被分开一条路,那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正站在那裡,脸上的黑色液体已经干了,结成一块块硬壳,像戴着一张碎裂的面具。
“叔叔,你在找什么呀?”她的声音不再是稚嫩的童音,而是变得沙哑粗粝,像是个老头在说话,“是在找你爷爷藏的‘东西’吗?”
林墨握紧工兵铲,慢慢后退到槐树下,后背抵住冰冷的树干:“你到底是谁?”
小女孩咧开嘴笑了,牙齿缝裡塞着黑色的残渣:“我是小雅啊,住在镇东头的小雅。”她往前走了一步,白裙子下面露出的脚踝处,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,“1993年7月15日,我和爹娘一起‘献祭’了呀,你爷爷亲眼看着的呢。”
林墨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。1993年7月15日,正是爷爷发最后一封电报的那天。
“献祭……到底是什么?”他追问,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。
“就是给‘老槐爷’喂食啊。”小雅歪着头,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,“镇裡的人每三十年要选一次祭品,让‘老槐爷’吃饱了,才不会让雾吞掉整个镇子。你爷爷说我们是迷信,还想挖开树根毁掉‘老槐爷’,结果被‘老槐爷’抓住了,变成了‘守门人’。”
守门人?林墨想起牌坊外那些一动不动的“黑液脸”,难道爷爷也变成了那样?
“你看,他就在那裡哦。”小雅突然指向院外,林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只见供销社门口的石板路上,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穿着地质勘探服,背有点驼,手里拿着一把地质锤,正是爷爷的样子。
只是他的脸,被黑色的液体完全糊住了。
“爷爷!”林墨下意识地想冲过去,却被小雅的笑声拦住。
“别去呀,他已经不是你爷爷了。”小雅的声音变得尖锐,“他是‘老槐爷’的眼睛,在盯着你呢!你手里的笔记本,是不是记着怎么杀死‘老槐爷’?我劝你赶紧交出来,不然……”
她的话没说完,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鐘声。“当!当!当!”一共三声,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响亮,震得槐树叶(如果那干枯的枝桠上还能算树叶的话)簌簌发抖。
随着鐘声落下,院外爷爷的身影突然僵住,然后像融化的蜡像一样,慢慢瘫软在地,变成一滩黑色的液体,渗入石板路的缝隙裡。
小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她惊恐地看向镇子深处,尖叫道:“鐘响三声了!它要醒了!它要醒了!”她转身就往院外跑,白裙子在杂草中划出一道弧线,跑了没几步,身体突然一顿,然后像被无形的手抓住一样,猛地被拽向空中,紧接着重重地摔在地上。
林墨看到有无数条黑色的“线”从地下钻出来,缠住了她的脚踝,将她往槐树根的方向拖拽。那些“线”细得像头发,却有着惊人的力气,小雅的身体在地上摩擦,发出凄厉的惨叫,皮肤被磨破的地方,流出的不是血,而是黑色的液体。
“救我!救我!”她朝林墨伸出手,脸上的黑壳裂开,露出一张稚嫩却布满恐惧的脸,“我不想再被吃掉一次!求求你!”
林墨握紧工兵铲,犹豫着要不要上前。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陷阱,但小雅脸上的恐惧太真实了,像个真正的孩子在面对死亡。
就在他犹豫的瞬间,小雅的半个身子已经被拖到了槐树根旁,那些黑色的“线”开始往她的皮肤裡钻,她的身体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,最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,彻底被拖进了树根下的泥土裡。
地面上只留下一个不规则的黑洞,和一滩快速干涸的黑色液体。
林墨的后背全是冷汗。他低头看向手里的工具箱,突然发现工具箱的底部刻着一行字:“槐根下有秘道,通往石兽基座,血祭不是杀人,是唤醒守门人。”
血祭石兽?唤醒守门人?爷爷的笔记本上写着“血祭石兽”,工具箱上又说“唤醒守门人”,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係?
他蹲下身,用工兵铲在刚才小雅消失的地方挖掘。泥土很鬆软,裡面混杂着很多黑色的纤维,像是植物的根须,却带着韧性,用铲刀砍下去,会流出白色的汁液,散发着和之前一样的腥甜味。
挖了不到半米深,铲刀突然碰到了坚硬的东西。林墨小心地拨开泥土,发现是一块青石板,上面刻着和牌坊上一样的石兽图案,只是石兽的眼睛是凹陷的,像是两个小小的凹槽。
他用手擦掉石板上的泥土,发现石板边缘有一道缝隙,像是可以打开的活门。林墨尝试着用手搬,石板纹丝不动,他又用工兵铲插进缝隙裡,用力一撬。
“嘎吱——”
青石板被撬开一道缝,一股更浓烈的腥甜味涌出来,夹杂着一股腐朽的气息。林墨探头往下看,下面是一条狭窄的通道,深不见底,墙壁是用青砖砌成的,上面布满了黑色的粘液,像某种生物的内壁。
通道裡传来一阵微弱的“滴答”声,像是水滴落在水洼裡。
林墨想起爷爷的话,又看了看镇子深处越来越浓的雾气,咬了咬牙。现在他没有退路了,要么顺着秘道找到石兽基座,弄清楚“血祭”的真相,要么就像小雅和爷爷一样,变成青石镇的“藏品”。
他把爷爷的两本笔记本和工具箱裡的工具都塞进背包,握紧工兵铲,深吸一口气,跳进了秘道。
通道比他想象的要宽,刚好能容纳一个人弯腰行走。墙壁上的黑色粘液沾在衣服上,冰凉滑腻,像摸到了某种软体动物。林墨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(幸好刚才没被陈默抢走时耗尽电量),光柱在前方晃动,照亮了蜿蜒向下的台阶。
台阶是用青石板铺成的,上面布满了青苔和黑色的粘液,非常湿滑。林墨走得很慢,每一步都踩稳了才敢动,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。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,就只有那“滴答”声,像是从通道深处传来的。
走了大约百十来级台阶,通道突然变得开阔起来,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石室。石室的正中央放着一个石台,上面铺着一块黑色的布,布下面似乎盖着什么东西,轮廓像是一个人。
林墨的心跳瞬间加速,他握紧工兵铲,慢慢靠近石台。就在他准备揭开黑布时,手机的光突然照到了石室的墙壁上——上面画着壁画。
壁画的颜色很鲜艳,像是用朱砂和某种黑色的颜料画成的,虽然年代久远,却没有褪色。第一幅画画的是一群古人在跪拜一棵老槐树,槐树的枝桠上挂着很多人影,像是在献祭。
第二幅画画的是老槐树的根须扎进地下,缠绕着一个巨大的石兽,石兽的眼睛是红色的,正在流泪,眼泪滴在地上,变成了黑色的液体。
第三幅画画的是一个穿官服的人拿着一把剑,刺向石兽的眼睛,石兽发出痛苦的嘶吼,老槐树的枝桠疯狂地舞动,卷起无数黑影。
最后一幅画画的是石兽的眼睛闭上了,老槐树枯萎了,而那个穿官服的人倒在地上,身体正在变成黑色的液体,周围站着一群脸被黑液糊住的人。
壁画的最下方,刻着一行古老的文字,林墨勉强认出是篆书,翻译过来是:“槐为兽衣,兽为槐心,三十年一轮回,血醒兽眼,方可镇压雾祟。”
林墨的大脑一片混乱。壁画的意思似乎是说,老槐树和石兽是一体的,老槐树是石兽的“衣服”,石兽是老槐树的“心”。而所谓的“献祭”,可能不是给老槐树喂食,而是用鲜血唤醒石兽的眼睛,这样才能镇压住“雾祟”。
那爷爷当年要毁掉的,到底是老槐树,还是石兽?他最后那句“血祭石兽”,是不是就是指用鲜血唤醒石兽?
就在这时,石台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,像是布下面的东西动了一下。林墨猛地将手机的光柱照过去,握紧工兵铲,警惕地盯着石台。
黑布下面的东西又动了一下,这次动静更大了,像是有人在裡面挣扎。林墨深吸一口气,猛地揭开了黑布。
布下面不是人,而是一个被绑在石台上的年轻人,看年纪和林墨差不多,穿着一件黑色的T恤,脸上没有被黑液糊住,只是脸色苍白,嘴唇干裂,眼睛紧闭着,像是昏迷了。
最让林墨惊讶的是,这个年轻人他认识——是他大学时的同学,赵宇,学历史的,对古建筑和壁画很有研究。他们毕业后就没联系了,赵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
“赵宇?”林墨试探着叫了一声,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,还有气,只是很微弱。
他解开绑在赵宇身上的绳子——那绳子是用黑色的纤维做的,和他在泥土裡挖到的一样。绳子解开后,赵宇哼唧了一声,慢慢睁开了眼睛。
“林墨?”赵宇看到他,眼神裡充满了震惊,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“这话该我问你。”林墨扶着他坐起来,“你怎么会被绑在这里?”
赵宇咳嗽了几声,声音沙哑地说:“我是来考察青石镇的……我导师研究过这个消失的镇子,说这里有唐代的石兽雕像,很有历史价值。我一周前就到了,刚进镇就被一群脸被黑液糊住的人抓住了,他们说我是‘祭品’,要在‘鐘响三声’的时候,把我放到石兽基座下……”
他的话印证了壁画和爷爷留下的线索。林墨皱起眉:“你知道石兽基座在哪里吗?”
赵宇点点头,指了指石室尽头的一道石门:“他们说,穿过这道门就是了。但他们还说,只有‘守鐘人的后代’才能打开石门,其他人靠近的话,就会被‘老槐爷’的根须缠住。”
守鐘人的后代?林墨想起爷爷日志裡提到的“守鐘人,莫回头”,难道爷爷就是守鐘人?
他看向那道石门,门是用整块青石砌成的,上面刻着和镇口牌坊一样的石兽图案,石兽的眼睛是两个凹槽,和他在槐树下看到的青石板上的凹槽一模一样。
“你看这两个凹槽。”林墨指给赵宇看,“是不是需要什么东西才能打开?”
赵宇仔细看了看,突然想起了什么:“对了!我被抓的时候,看到他们手里拿着两个红色的珠子,说是‘兽眼’,要嵌在这裡才能开门!”
红色的珠子?林墨突然想起老照片上石兽的眼睛,用朱砂点过,透着诡异的红光。难道那不是朱砂,而是红色的珠子?
“我没有什么红色的珠子啊。”林墨皱起眉,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,手指触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——是他一直戴在脖子上的吊坠,用红绳穿着的,是一块红色的石头,据说是爷爷年轻时在地质勘探时找到的,送给了他当护身符。
这石头的颜色,和照片上石兽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!
林墨赶紧把吊坠取下来,那是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红石头,表面光滑,质地温润,像是某种玉石。他拿着石头走到石门前,犹豫了一下,将石头放进了石兽的一个眼窝凹槽裡。
“咔哒。”
石头刚好嵌进去,严丝合缝。紧接着,石门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,上面的石兽图案像是活了一样,眼睛处的红光越来越亮。
“真的可以!”赵宇惊喜地说,“还有一个凹槽!”
林墨的心沉了下去。他只有一块这样的石头,另一块在哪里?
就在这时,他想起了爷爷的工具箱。他赶紧打开工具箱,在裡面翻找,最后在一个夹层裡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布包。打开布包,裡面果然是另一块红色的石头,和他脖子上的那块一模一样!
两块石头放在一起,发出微弱的红光,像是在互相呼应。
林墨不再犹豫,将第二块石头也嵌进了凹槽裡。
“轰隆——”
石门发出一声巨响,开始缓缓向内打开,一股冰冷的气息从门后涌出来,比通道裡的气息更冷,带着一股金属的腥味。
门后不是林墨想象中的石兽基座,而是一条更长、更宽的通道,通道两旁的墙壁上,插着很多火把,不知被什么点燃了,发出幽绿色的光,照亮了通道尽头的一个巨大黑影。
那黑影匍匐在地上,体型庞大,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,轮廓和镇口的石兽一模一样。
石兽基座,终于找到了。
林墨和赵宇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的眼睛裡看到了恐惧和决心。他们知道,真正的挑战,现在才开始。
就在他们准备走进石门时,通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童谣声,这次不再是诡异的合唱,而是一个清晰的、带着笑意的童音:
“青石镇,雾里藏,藏着鬼,藏着光……红眼睛,白衣裳,血祭时,爷孙偿……”
林墨的脚步顿住了。最后那句“爷孙偿”,像一把冰冷的刀,刺进了他的心脏。
他回头看向身后的黑暗,仿佛看到了爷爷被黑液覆盖的脸,看到了小雅惊恐的眼睛,看到了那些脸被黑液糊住的“居民”。
他知道,这场跨越三十年的恩怨,终究要由他来结束。
林墨深吸一口气,握紧了手里的工兵铲,对赵宇说:“走。”
两人一前一后,走进了石门后的通道,朝着那巨大的石兽黑影,一步步走去。幽绿色的火把在他们身后摇曳,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像是要被黑暗吞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