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穿透浓雾的瞬间,林墨看清了老太太手腕上的东西——那是一串用黑色纤维绳串起的骨片,每片骨片上都刻着细密的纹路,在阳光下泛着陈旧的黄。这纹路和爷爷怀表内侧的年轮纹一模一样。
“六十年了。”老太太的声音突然变得清亮,不再是砂纸摩擦般的沙哑,倒像山涧清泉撞击石块,“从1963年到2023年,我守着这口钟,看着三拨人来,三拨人没。”她抬起布满皱纹的手,骨片手链在掌心轻轻晃动,“你爷爷是第二拨,你是第三拨。”
林墨握紧背包里的怀表,金属外壳硌得掌心发疼:“1963年……您也在?”
“我是李守义的女儿,李青。”老太太指了指镇东头的老房子,“那是守钟人的家,从民国到现在,我们家世代住在这儿。1933年我爹守钟,1963年轮到我哥,1993年……”她顿了顿,喉结滚动了一下,“轮到我。”
赵宇突然指着她的拐杖:“您拐杖上的兽头,和石兽雕像的纹路一样!”
李青低头摩挲着枣木拐杖,杖头的兽头被磨得光滑,眼睛处有两个微小的凹痕:“这是守钟人的信物,能让‘它们’暂时避开。但昨天鐘响三声后,它就失灵了——石兽醒了,老槐树的根开始往镇外爬。”
林墨突然想起石兽腹里的红色肉球:“您知道石兽的心脏?爷爷说用我的血能杀死它。”
“杀死?”李青突然笑了,笑声里带着一丝苍凉,“你爷爷当年也以为是杀死。1963年他把血滴进石兽心脏时,整个镇子的雾都变成了红色,老槐树的叶子落了一地,我们都以为结束了……可第二年春天,新叶长出来时,叶子背面全是黑色的纹路。”
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,层层打开,里面是半片干枯的槐树叶,叶脉处果然嵌着细密的黑线,像某种寄生的虫卵:“它不是被杀死,是在休眠。你的血能让它睡更久,但只要老槐树还在,它就永远能醒过来。”
赵宇突然抓住林墨的手臂,指尖冰凉:“怀表!你看怀表的年轮!”
林墨赶紧掏出怀表,在阳光下仔细看——1993年的空缺处,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刻痕,像是用指甲划上去的,而2023年的日期旁边,赫然出现了“林墨”两个字,墨迹新鲜得像是刚刻的。
“这是……”林墨的声音发颤。
“守钟人的年轮会自动记录祭品的名字。”李青的眼神沉了下去,“1993年你爷爷没被记录,说明他当年没完成血祭。他把本该滴进心脏的血,换成了这个。”她指向林墨手腕上的红石头手链,“这不是普通的石头,是石兽的晶状体,能暂时困住它的意识。但昨天你把它嵌进石门时,晶状体碎了,它的意识已经跑出来了。”
林墨低头看向手链,果然发现其中一块红石头上有裂痕,裂痕里渗出黑色的粘液,正顺着他的手腕往下爬。
“它在模仿你。”李青突然抓住他的手,指甲掐进他的皮肤,“你没发现吗?从你进镇开始,遇到的每个人都带着你的影子——陈默像你大学时的室友,小雅的眼睛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,连那些黑液脸,走路的姿势都在学你。”
林墨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。他想起陈默的笑容,确实和大学室友阿凯很像;小雅的眼睛形状,竟和自己童年照片里的一模一样。
“雾祟的本体是石兽,而石兽的能力是‘镜像’。”赵宇突然开口,他指着自己的背包,“我导师留下的笔记里写过,唐代文献记载‘青石镇有异兽,见人则化其形,食其魂,以年轮记之’。它会模仿闯入者的记忆,制造出最能动摇人心的幻象。”
李青点头:“你爷爷当年就是发现了这点,才故意让它模仿自己——1993年他把自己的记忆灌进黑液里,让石兽以为已经吃掉了他,其实他躲在石兽腹里,用地质锤一点点凿它的心脏。”她看向林墨手里的工兵铲,“这把铲子里有钨钢,是唯一能伤到它的金属,你爷爷特意留给你的。”
就在这时,镇中心突然传来一阵巨响,像是老槐树倒了。林墨抬头看去,只见一股黑色的烟柱从槐树冠顶升起,烟柱里夹杂着无数人影,那些人影在半空扭曲、融合,最后变成一张巨大的脸——那是林墨自己的脸,正对着他微笑。
“它要完全醒了。”李青的声音发紧,“我们得去鐘楼,那里是镇里的时间枢纽,守住鐘楼就能拖延到明天天亮。”
鐘楼在镇子最西头,是一座青砖砌成的三层建筑,楼顶的铜鐘比街角的铁鐘大十倍,鐘身布满了弹孔,像是经历过枪击。李青说这是1933年留下的,当年李守义为了阻止雾祟扩散,用猎枪打穿了鐘身,让时间流速变慢了一半。
“但现在鐘身的裂痕在扩大。”李青指着鐘楼第三层的窗户,“你看那裡。”
林墨举起手机的望远镜功能,只见鐘楼窗台上趴着一个人影,正用手指抠鐘身的裂痕。那人影穿着白裙子,是小雅,只是她的手指已经变成了黑色的根须,每抠一下,裂痕就扩大一分。
“她在帮石兽破坏鐘楼。”赵宇脸色发白,“鐘楼塌了,时间就会彻底紊乱,石兽能在一天内吞噬整个镇子。”
三人快步冲向鐘楼,刚跑到楼下,就见十几个黑液脸从两侧的巷子里涌出来,挡住了去路。他们的动作比昨天更快,黑色的液体在皮肤上流动,隐约能看出林墨的轮廓——石兽已经开始批量复制他的形态。
“用这个!”李青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,刀柄是兽头形状的,“守钟人的刀,能斩断黑液的连接。”
林墨接过刀,刀柄的温度烫得他手心发麻。他想起爷爷笔记本里的话,挥刀砍向最近的黑液脸。刀锋接触到黑色液体的瞬间,发出“滋啦”的响声,那团液体像是被点燃的油,瞬间燃起幽绿的火苗,黑液脸发出刺耳的尖叫,化作一缕黑烟消散了。
“它们怕守钟人的血。”李青喊道,她咬破自己的手指,将血滴在拐杖上,杖头的兽头突然亮起红光,黑液脸们像是被烫到一样,纷纷后退,“快进鐘楼!我守住门口!”
林墨和赵宇冲进鐘楼,一楼的楼梯被黑液覆盖,像是铺了一层滑腻的黑毯。赵宇掏出一瓶酒精(他考察时带的消毒用品),泼在楼梯上,林墨划亮打火机,酒精瞬间燃起蓝色的火焰,黑液在火中蜷缩、凝固,露出下面的石阶。
“二楼有个档案室!”李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夹杂着拐杖敲击地面的闷响,“裡面有1933年的鐘楼设计图,找到时间枢纽的位置!”
两人冲上二楼,果然看到一间挂着“档案室”木牌的房间。房门被黑液封住了,林墨用刀割开黑液,推开门的瞬间,一股浓烈的霉味扑面而来。房间里堆满了文件柜,柜门上的标签大多模糊不清,只有最里面的柜子上写着“民国二十二年(1933)”。
赵宇拉开抽屉,里面全是泛黄的图纸,他快速翻阅着,突然停在一张标着“核心枢纽”的图纸上:“找到了!在三楼鐘摆的正下方,有一个青铜齿轮组,是控制时间流速的关键!”
图纸上画着齿轮组的结构,最中间的齿轮上标着一个红点,旁边写着“需以守鐘人血为钥”。
“守鐘人血……”林墨看向窗外,李青还在楼下和黑液脸周旋,她的灰布棉袄上已经沾了不少黑色的液体,“李奶奶她……”
“她撑不了多久。”赵宇指着图纸上的另一个标记,“你看这个,齿轮组旁边有个备用锁孔,标注是‘祭品血可暂代’。你是石兽选定的祭品,你的血应该能打开!”
就在这时,三楼传来“哐当”一声巨响,像是铜鐘掉了下来。紧接着,整座鐘楼开始剧烈摇晃,墙壁上裂开一道道缝隙,黑色的根须从缝隙里钻出来,像毒蛇一样扭动。
“小雅把鐘敲下来了!”赵宇拉着林墨往三楼跑,“齿轮组要暴露了!”
三楼的景象让两人倒吸一口冷气——巨大的铜鐘砸在地板上,鐘身裂开一道大缝,黑液从裂缝里涌出来,在地上汇成一条小溪。小雅站在鐘摆旁边,她的身体已经和黑液融为一体,下半身变成了根须,扎进地板里,正用手撕扯着悬挂鐘摆的铁链。
“叔叔,你看。”小雅抬起头,脸上的黑液褪去,露出一张和林墨童年照片上一模一样的脸,“鐘摆停下来,时间就不会走了,我们就能永远留在这里了。”
林墨握紧手里的刀:“你不是小雅,你是石兽模仿出来的幻象。”
“幻象又怎么样呢?”小雅笑了,根须突然从地面钻出,缠向林墨的脚踝,“你爷爷当年也这么说,可他最后还是把记忆给了我。你看这个。”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,是半块地质勘探徽章,上面刻着“林建军”三个字,边缘处有明显的牙印。
林墨的心脏像被重锤击中。这是爷爷最珍爱的徽章,他说过要等自己大学毕业就传给自己。
“他躲在石兽腹里时,每天都对着徽章说你的名字。”小雅的声音变得像爷爷,低沉而温柔,“他说最对不起的就是没能参加你的毕业典礼,说要带你去吃镇口的糖画……”
根须趁机缠上林墨的手腕,黑色的液体顺着皮肤往上爬,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幻象:爷爷坐在石兽腹里,用地质锤凿着心脏,嘴里念叨着“小墨要好好吃饭”;爷爷把徽章塞进石缝,对着它说“等我出去就带你去看天安门”。
“别信她!”赵宇突然将酒精泼在根须上,火焰燃起的瞬间,幻象消失了。林墨猛地回过神,挥刀斩断根须,黑色的液体溅在墙上,腐蚀出一个个小坑。
“齿轮组在那裡!”赵宇指着鐘摆下方的地板,那里有一个方形的铁盖,盖着齿轮组,“快!”
林墨冲过去,用工兵铲撬开铁盖,下面果然是一组青铜齿轮,每个齿轮上都刻着年轮纹,最中间的齿轮泛着红光,和石兽的眼睛一模一样。他咬破手指,将血滴在红点上。
“咔哒。”
齿轮突然转动起来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整个鐘楼的摇晃停止了,墙壁上的根须开始缩回裂缝,楼下的黑液脸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,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。
小雅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,她看着林墨,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:“你和你爷爷一样……都选择了最难的路。”她的身影慢慢消散在黑液里,最后留下一句话,“但它还会醒的,只要你还记得……”
鐘楼外,浓雾彻底散去了。林墨趴在窗户上往下看,李青拄着拐杖站在阳光下,黑液脸们已经消失,街道上的老房子恢复了正常的颜色,只有老槐树的方向还飘着淡淡的黑烟。
“暂时安全了。”赵宇瘫坐在地上,大口喘着气,“齿轮组能让时间恢复正常,至少能撑到明天天亮。”
林墨看向手里的徽章,是刚才从黑液里捡的,上面的牙印深深浅浅,像是爷爷在极度痛苦时咬的。他突然想起李青的话——“你爷爷把自己的记忆灌进了黑液里”。
“赵宇,”林墨的声音有些沙哑,“唐代文献里有没有说,被石兽吃掉的记忆,还能取出来?”
赵宇愣了一下,突然想起什么:“笔记里提过一句‘魂寄槐根,血融则醒’。如果记忆被存在黑液里,而黑液来自槐根,那……”
“老槐树。”林墨握紧徽章,“我们得去老槐树那里。”
李青不知何时站在了三楼门口,她的脸色苍白,但眼神很亮:“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。你爷爷当年也去了,他从槐根里取出了1933年守鐘人的记忆,才知道怎么暂时困住石兽。”她递过来一个布包,“这是我哥1963年留下的,说如果有天新的祭品要去槐根,就把这个给他。”
布包里是一把青铜钥匙,钥匙柄上刻着“守”字。
林墨接过钥匙,发现它的形状和石兽腹里那个铁盒的锁孔完全吻合。
阳光透过鐘楼的窗户,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林墨知道,这不是结束。老槐树的根还在地下蔓延,石兽的记忆还藏在黑液里,而明天,就是2023年的献祭日。
他看向镇中心的老槐树,那里的黑烟已经散去,露出光秃秃的枝桠,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。
“走吧。”林墨将钥匙塞进背包,“去看看爷爷留下的记忆。”
赵宇站起身,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一起去。”
李青拄着拐杖跟在后面,手链上的骨片在阳光下轻轻碰撞,发出清脆的响声,像是在倒数,又像是在指引。
鐘楼的铜鐘突然自己响了一声,沉闷而悠长,在青石镇的上空回荡,惊起一群不知名的鸟雀,它们扑棱着翅膀,飞向刚刚放晴的天空。
林墨抬头望去,鸟雀飞过的轨迹,竟和怀表上的年轮纹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