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刺骨的河水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,疯狂地扎刺着温以澜的感官。内力在经脉中急速运转,强行维持着体温和意识,驱散着溺毙的恐惧。她拖着那具沉重的尸体,如同拖着死亡的锚,在漆黑冰冷的河底潜行。水压挤压着耳膜,眼前是永恒的黑暗,唯有水流滑过皮肤的触感和自身沉闷的心跳在死寂中无限放大。
巡河营兵丁的呼喝声、箭矢破水的沉闷声响渐渐远去,最终被无边的黑暗与水流声吞没。温以澜不敢立刻上浮,沿着河床潜行了足有半炷香的时间,才寻到一处河岸凹陷、水草异常茂密的隐蔽处,小心翼翼地探出头。
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,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河水的腥气。她剧烈地喘息着,抹去脸上的水渍,警惕地环顾四周。夜色依旧浓重如墨,远处的“鬼见愁”方向火光冲天,隐约传来追捕的喧嚣和船只燃烧的噼啪声。显然,巡河营正在全力扑杀残余的黑衣人和控制火势(乌篷船可能已被引燃),暂时无暇顾及她这个“消失”的刺客。
温以澜迅速将那具早已死透、被箭矢射成刺猬的尸体拖上岸,扔在茂密的水草丛中。借着微弱的天光,她飞快地检查了一下自己。夜行衣多处破损,左臂和肩背被箭矢擦过,留下了几道火辣辣的血痕,虽未伤筋动骨,但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后,疼痛感更加清晰。最麻烦的是,她的左小腿外侧,在混乱中被飞溅的碎木或箭簇划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,伤口不深,但皮肉翻卷,正在丝丝缕缕地渗血。
必须立刻处理伤口,清除痕迹!
她咬紧牙关,撕下相对干净的内衬衣角,迅速将小腿伤口紧紧包扎止血。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小包——里面是谢青梧特制的、气味刺鼻却效果卓绝的金疮药粉,毫不吝啬地撒在伤口上。剧烈的刺痛让她闷哼一声,额角渗出冷汗,但动作丝毫未停。
处理完伤口,她立刻开始清除痕迹。将身上湿透的夜行衣脱下,连同染血的布条、药粉包一起,塞进那具尸体破烂的巡河营号衣里。又从尸体的鞋底刮下大量淤泥,涂抹在自己裸露的皮肤和仅剩的中衣上,掩盖住血腥味和原本的肤色。做完这一切,她将那具被扒得只剩底裤、裹挟着她所有“身份证明”的尸体,用力推进了河心湍急的暗流之中。尸体很快被黑暗的河水吞没,打着旋沉向未知的深处。
做完这一切,温以澜才松了口气,但精神依旧高度紧绷。她现在的样子狼狈不堪:只着单薄的湿透中衣,浑身污泥,小腿缠着渗血的布条,脸色苍白如纸。任何一个巡夜兵丁看到她,都足以引起怀疑。
此地不宜久留!必须立刻找到安全的地方!
她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地点:张诚的清风当铺?太显眼,且可能已被监视。城外破庙?人多眼杂。最终,一个地点浮现出来——城南,沈氏书肆附近的一条暗巷深处,那里有一间张诚暗中购置、用于临时周转物资的废弃货栈,极其隐秘。
忍着伤口的刺痛和刺骨的寒意,温以澜辨认了一下方向,如同幽灵般再次潜入黑暗的街巷。她专挑最偏僻、最肮脏的小路,避开任何可能亮着灯火的地方,身形在阴影中快速穿行。每一次落脚,都伴随着小腿伤口撕裂般的疼痛,冷汗浸湿了后背。
就在她接近书肆所在的街区时,一股异样的焦糊味突然钻入鼻腔!
温以澜心头猛地一跳!这味道……是火灾!
方向……正是沈氏书肆!
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!她再也顾不得隐匿行踪,强提一口气,身形如电,朝着书肆方向疾掠而去!
转过街角,眼前的景象让温以澜瞳孔骤缩!
沈氏书肆的方向,火光冲天!浓烟滚滚!
虽然火势似乎刚起不久,尚未完全吞噬整个书肆,但那跳跃的火舌已经舔舐着门楣和窗户,浓烟正从门窗缝隙中疯狂涌出!书肆周围已经聚集了一些被惊醒的街坊邻居,正惊慌失措地呼喊着救火,有人提着水桶,有人端着木盆,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火,显得杯水车薪,混乱不堪。
“知微!沈家丫头还在里面!”一个老妇人的哭喊声撕心裂肺。
“快救人啊!”
“门被什么东西顶住了!撞不开!”
温以澜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!沈知微!
她来不及思考这是意外还是又一次蓄意的谋杀!身体的本能已经超越了伤痛的阻碍!她如同一道离弦的箭矢,无视周围惊愕的目光,直接冲向那扇被浓烟包裹、正被几个壮汉奋力撞击却纹丝不动的书肆大门!
“让开!”一声带着内力低喝的清叱,如同惊雷在混乱中炸响!
那几个撞门的汉子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涌来,不由自主地被震开几步!
温以澜已到门前!她没有去撞门,而是目光如电,瞬间锁定了门轴附近一块被火熏得焦黑的区域——那里,一根粗大的门闩从内部死死顶住,但门轴连接处,似乎有被暴力破坏的新鲜痕迹!这根本不是意外失火能造成的!
杀机!赤裸裸的杀机!目标是彻底将沈知微困死在火海之中!
温以澜眼中寒光爆射!体内所剩无几的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右腿!
“给我开!”
一声厉喝!
灌注了磅礴劲力的侧踢,如同攻城巨锤,狠狠踹在那扇看似坚固的木门最脆弱的门轴连接处!
“咔嚓!轰隆——!”
刺耳的碎裂声与木门爆裂的巨响同时炸开!整扇木门连同半截门框,竟被她一脚生生踹得向内爆裂、倒塌!火星与焦黑的木屑四溅!
浓烟与灼热的气浪瞬间扑面而来!
温以澜屏住呼吸,毫不犹豫地冲入火海!
书肆内一片狼藉,比上次书架倒塌更加骇人。火舌正贪婪地吞噬着满地的书籍和木制家具,浓烟滚滚,视线极度模糊,灼热的气浪灼烤着皮肤。温以澜强忍着窒息感和烟熏火燎的刺痛,锐利的目光穿透浓烟,疯狂地搜寻着那个藕荷色的身影。
“咳…咳咳……”微弱的咳嗽声从柜台后方传来!
温以澜心中一紧,循声冲去!
只见沈知微蜷缩在柜台角落的地上,身上那件藕荷色的棉裙已被熏得灰黑,脸上沾满了烟灰,发髻散乱。她似乎是想躲藏,却被浓烟呛得几乎窒息,意识已然模糊。一块燃烧的房梁正摇摇欲坠,悬在她的头顶上方!
千钧一发!
温以澜没有丝毫犹豫,一个箭步上前,俯身一把将沈知微冰凉颤抖的身体紧紧揽入怀中!同时,她空着的左手闪电般向上托去,硬生生撑住了那块带着火焰、正轰然砸落的沉重木梁!
“唔!”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左臂伤口瞬间崩裂,鲜血染红了包扎的布条,剧痛让她眼前发黑!但她咬碎银牙,硬是凭借着强悍的内力和意志力,将那燃烧的木梁死死托住了一瞬!
就这一瞬!
她抱着沈知微,如同背负着千斤重担,脚下猛地发力,身形向后爆退!
“轰隆!”
燃烧的木梁重重砸落在她们刚才所在的位置,火星四溅!
温以澜抱着沈知微冲出火海,撞开门口燃烧的碎木,踉跄着扑倒在冰冷的街道上!
“出来了!人出来了!”街坊们惊呼着围了上来。
温以澜剧烈地咳嗽着,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,左臂和小腿的伤口剧痛钻心,浑身被烟熏火燎得狼狈不堪。但她顾不上自己,第一时间低头查看怀中的沈知微。
少女双目紧闭,脸色苍白,呼吸微弱,额角有一块明显的擦伤淤青,显然是在火场中躲避时撞到了。浓烟吸入过多,让她陷入了昏迷。
“知微!知微丫头!”邻居们七手八脚地围上来。
温以澜紧紧抱着沈知微冰凉的身体,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,心中的怒火与后怕如同滔天巨浪!这绝不是意外!这是精准的、要置沈知微于死地的谋杀!而且,就在她刚刚从“鬼见愁”死里逃生之后!对方动手之快、之狠,远超她的预料!
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,扫过那些或惊慌或关切的街坊面孔。凶手……很可能就在其中!或者,正在暗处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!
“快!快送医馆!”有人喊道。
温以澜抱起沈知微,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:“不必!她需要静养,去我住处!”她不能将昏迷的沈知微交给任何人!在这豫州城,她只信自己!而且,沈知微的安危,此刻与她紧密相连!
她不再理会众人的惊愕和劝阻,抱着沈知微,拖着伤腿,转身便朝着记忆中的那条暗巷疾步走去。每一步,都伴随着伤口的刺痛和内心的冰寒。
书肆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,也照亮了温以澜沾满烟灰和血污的侧脸,那双深邃的眼眸中,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凛冽杀意。
太子……还有他藏在暗处的爪牙……
这一次,他们彻底越过了她的底线!
而怀中的沈知微,这个聪慧却无辜的少女,已然成为这场血腥漩涡的中心。温以澜知道,将她带回青冥崖,或许是眼下唯一安全的选择。只是……师父那里,又该如何交代?
夜风呜咽,带着未尽的烟尘与血腥,预示着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