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

白昭盯着桌上那碗馄饨，热气都散了。葱花漂在汤面上，油花凝成小块。他一点胃口没有，脑子里全是陆绻言袖口那点暗红印子。机油、硝烟、血渍（或者颜料？）…这小子身上，就没点干净东西？

他烦躁地把碗推开。手机又震，是公司助理汇报国内的事。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处理邮件，可那点暗红印子老在眼前晃。

忙到后半夜，才躺下。睡得不踏实，总做梦，梦里是陆绻言那双一会儿湿漉漉一会儿又深不见底的眼睛。

早上被闹钟吵醒，头昏脑涨。他爬起来洗漱，准备去片场。开门前，习惯性瞥了眼隔壁紧闭的房门。平时这个点，陆绻言早该探头探脑出来，巴巴地问他“白老师早上好”了。

今天没动静。

白昭皱了下眉。这小鬼，睡过头了？他抬手想敲门，又顿住。管他干嘛！爱起不起！

他冷着脸自己下楼吃早饭。餐厅里没见着陆绻言人影。白昭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盘子里的煎蛋，眼神老往门口瞟。

快开工了，陆绻言还没来。导演助理有点急，跑过来问白昭：“白老师，看见陆老师了吗？电话也打不通，马上该他妆发了！”

白昭心里那点不对劲儿放大了。他放下叉子：“我去看看。”

他大步走回酒店，刷卡直接开了陆绻言套房的门

屋里拉着窗帘，光线昏暗，一股闷闷的味道。

陆绻言没在客厅。白昭皱着眉往里走，推开卧室门。

床上鼓着一团。陆绻言整个人缩在被子里，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顶。走近了，能听见他压抑的、粗重的呼吸声。

“陆绻言？”白昭叫了一声，声音有点干。

被子里的人动了动，没应声。

白昭心里咯噔一下，伸手去掀被子。手指碰到陆绻言露在外面的额头——滚烫！

“操！”白昭低骂一句，赶紧把被子往下扒拉。陆绻言脸烧得通红，眉头紧锁，嘴唇干得起皮，眼睛半睁着，眼神涣散，全是水汽。

“白…白老师？”陆绻言声音哑得厉害，像破风箱，“您…您怎么来了…”他想撑起来，胳膊软得没力气。

“别动！”白昭按住他，手背又贴了贴他额头，烫得吓人。“你发烧了！什么时候开始的？”他语气有点急。

陆绻言烧得迷迷糊糊，往被子里缩了缩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委屈：“昨…昨晚回来就有点冷…没…没在意…”他吸了吸鼻子，可怜巴巴地看着白昭，“对不起…白老师…耽误拍戏了…”

都烧成这熊样了，还惦记拍戏？白昭心里那点因为馄饨和袖口印子起的疑影，瞬间被这高烧和可怜样冲得七零八落。他转身就往外走。

“白老师…”陆绻言哑着嗓子叫他，声音带着点害怕被丢下的惶恐。

“躺着！我去拿药！”白昭头也没回，丢下话。

他冲回自己房间，翻箱倒柜找退烧药和体温计。他平时身体好，药备得不多，幸好还有。又拿了瓶矿泉水，倒了杯温水。

回到陆绻言床边，白昭动作有点生硬地把他扶起来一点，让他靠着自己。陆绻言烧得浑身没骨头似的，软软地靠在他肩上，滚烫的呼吸喷在他颈侧。

“张嘴。”白昭把药片递到他嘴边，另一只手端着水杯。

陆绻言烧得迷糊，乖乖张嘴把药含进去，就着白昭的手喝了口水把药吞了。喉咙动了一下，眉头因为药的苦味皱得更紧。

白昭又拿出体温计，甩了甩：“夹着。”

陆绻言烧得反应迟钝，茫然地看着他。

白昭啧了一声，自己动手，有点粗鲁地解开他睡衣最上面两颗扣子，把冰凉的体温计塞进他腋下。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他滚烫的皮肤。

陆绻言被冰得瑟缩了一下，哼唧了一声，像小猫。

白昭动作顿了一下，把被子给他拉好，盖到下巴。看着他烧得通红的脸和难受皱着的眉，心里那点烦躁被一种更陌生的情绪取代——有点揪心。

他拿出手机，给导演助理打电话：“陆绻言发高烧，起不来了。今天他的戏全调后，或者找替身拍背影。”

挂了电话，白昭就坐在床边守着。屋里很安静，只有陆绻言粗重的呼吸声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，体温计响了。

白昭拿出来一看：39度8！

他眉头拧成死疙瘩。这么高！他起身去浴室拧了条冷毛巾，回来敷在陆绻言额头上。动作笨拙，但尽量放轻。

陆绻言被冰凉的毛巾刺激得哼了一声，眼皮动了动，半睁开眼。眼神还是涣散的，但似乎认出了白昭，嘴唇动了动，声音微弱：“白老师…冷…”

冷？白昭摸了摸他的手，滚烫的。这是烧糊涂了。他把自己盖在腿上的薄毯扯下来，抖开，仔细给陆绻言盖在被子上。

“还冷吗？”白昭问，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放低。

陆绻言烧得迷迷糊糊，没回答，只是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，身体微微发着抖。

白昭看着他这副脆弱的样子，心里那点揪心的感觉更明显了。他犹豫了一下，伸手隔着被子，轻轻拍着陆绻言的胳膊，像哄小孩似的，动作僵硬又别扭：“睡吧，睡一觉就好了。药效上来就不冷了。”

陆绻言似乎感觉到了，身体慢慢放松下来，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些，沉沉睡去。

白昭就坐在床边，守着。隔一会儿给他换一次冷毛巾。看着陆绻言烧得通红的脸慢慢褪下去一点，眉头也舒展开了，他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焦躁才跟着平复了些。

窗外天色慢慢暗下来。白昭坐得腰有点酸。他刚想起身活动活动，睡梦中的陆绻言突然动了动，无意识地伸出手，一把抓住了白昭放在床边的手腕。

他的手心还是滚烫的，没什么力气，但抓得很紧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。

“别…别走…”陆绻言含糊地呓语，眉头又皱起来，带着不安。

白昭身体僵了一下，低头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腕。陆绻言的手指修长，因为发烧，指节有些发红。他没挣开。

算了，病人最大。他重新坐稳，任由陆绻言抓着自己的手腕。另一只手，又探过去，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。嗯，好像没那么烫了。

他靠在床头，看着陆绻言沉睡中显得格外安静无害的侧脸。昨晚那些疑神疑鬼的念头，这会儿显得有点可笑。一个烧得快糊掉的病号，能有什么威胁？袖口那点印子，说不定真是颜料呢。

白昭轻轻叹了口气。这小鬼，看着挺大个儿，身体怎么这么差？以后…得看着点。他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，连自己都觉得有点意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