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.
谢忱终于在药物和极度疲惫的双重作用下沉沉睡去,呼吸轻浅却依旧不安稳。陆铭岸替他掖好被角,指尖拂过他眉间那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完全舒展的褶皱,心口沉甸甸地压着巨石。鬼使神差地,陆铭岸走向书房,并非为了工作,而是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驱使,拉开了书柜最底层那个几乎从未开启的抽屉。
抽屉里没什么杂物,只静静地躺着一本皮质封面的旧笔记本。深棕色的皮面已经磨损褪色,边角微微卷起、泛白,像是曾被主人无数次地、无意识地摩挲过,承载着太多无处安放的心绪。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,只有岁月留下的沉默痕迹。
陆铭岸屏住呼吸,像是触碰一件易碎的出土文物,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。
谢忱的字迹跃入眼帘——工整、清秀,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认真。第一页,清晰地记录着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每一个细节:
「3月21日,晴。铭岸今天穿了件深酒红色衬衫,袖口卷到手肘,露出小臂上那道旧疤。他说是小时候爬树摔的,可我觉得他在撒谎。那疤的形状……不像摔的。」
陆铭岸的指尖猛地顿住,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,骤然停止了跳动!那道疤……是他年少时与人打架留下的耻辱印记,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,包括谢忱。谢忱那时就看出来了?谢忱那时就……在默默观察他,关心他?
一股混杂着酸涩与暖流的感觉冲击着陆铭岸的胸腔。那时的谢忱,还会因为陆铭岸在人群中多看他一眼而悄悄红了耳根,还会因为陆铭岸一句含糊不清的“喜欢”而抱着手机在床上翻来覆去整夜失眠,像个情窦初开的傻瓜。日记里,甚至还夹着两张早已褪色的电影票根,《爱在黎明破晓前》。边缘已经磨损泛黄,可上面的日期依然清晰可辨——正是他们看完电影,在散场后昏暗的街灯下,陆铭岸鼓起勇气吻了他,笨拙地确认了关系的日子。票根被谢忱保存得如此完好,像珍藏着一颗稀世的珍珠。
陆铭岸带着近乎贪婪的怀念继续翻动纸页,渴望重温那些被时光镀上金边的甜蜜。然而,纸页间流淌的温情蜜意,却如同被无形的酸液侵蚀,渐渐褪色、变质,浸透出越来越浓重的苦涩。
翻到某一页,笔迹陡然加重,力透纸背,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恐慌,几乎要划破脆弱的纸张:
「3月11日,晴。沈淼回来了。」
这个名字像一道不详的符咒。接下来的记录,字里行间充满了不安的窥探:
「铭岸又开始频繁晚归,电话总在忙音。他说是新项目启动,加班开会。可今晚……他的领口蹭上了一抹陌生的、甜腻得发齁的香水味。不是他常用的雪松。他解释说是应酬时沾上的。可他的眼神在躲闪。」
「4月7日,阴。又在铭岸手机里看到沈淼的未接来电,十几通。他说是沈家生意上的事,她太缠人。可他接她电话时,会不自觉地走到阳台,压低声音。」
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,便在猜忌的土壤里疯狂滋长。字迹开始变得潦草、凌乱,仿佛记录者的心绪已如乱麻。有些字句被大团的水渍晕染开,墨迹洇散成模糊的云团,分不清是打翻的茶水,还是……无声滴落的滚烫泪水。
然后,是那场毁灭性的风暴核心:
「4月20日,阴。沈淼的生日宴。她私下发消息给我,说想‘好好谈谈’,为了铭岸。我信了。结果刚走进二楼那间空置的休息室,门就在我身后关上。她背对着我,突然抓起桌上切蛋糕的银质餐刀,转身就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左肩!」
这一页的纸张皱得极其厉害,边缘卷曲,像是被人狠狠地揉成一团又用尽力气展平,每一个褶皱里都浸满了当时的惊骇、恐惧和百口莫辩的绝望。
「血……好多血!她倒在地上尖叫!门被撞开,所有人都冲了进来……他们只看到我站在她旁边,手上沾着她喷溅出来的血……所有人!所有人都指着我骂‘疯子’!‘杀人犯’!铭岸冲过来挡在我前面,可他……他看着我,眼神里全是震惊和……和怀疑!他没有说话!他没有说一句‘我相信你’!」
日记到这里,笔迹狂乱扭曲,力透纸背的绝望几乎要撕裂纸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