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在庄园外的林荫道上低低盘旋，卷起半黄半青的梧桐叶，像一片片被夜色剪碎的纸鸢。车灯划破浓黑，柏油路面映出两道细长光带，偶尔碾过落叶，发出轻而脆的碎响。远处湖面泛着银灰，水纹被风推得层层叠叠，像有人悄悄在暗中抚琴。车门轻响，林野先落地。夜太静，他能听见自己脉搏的鼓噪。庄园铁门缓缓合拢，铜锁咔哒一声，像给世界上了闸。主楼灯火未明，只有门廊下一盏壁灯，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极长——一个挺拔如刀，一个微微佝偻，却仍绷着背脊。陆珣一言不发，黑色长大衣在风里翻出一角，露出内里同色的西装马甲。大衣下摆掠过台阶，像一柄收鞘的剑。林野跟在他身后半步，脚步轻却急，仿佛怕踩碎地上的影子。进了玄关，水晶吊灯没开，只留一盏落地灯，昏黄光晕在深色地板上淌成一条细河。陆珣把风衣挂上衣架，金属挂钩碰撞，发出短促的冷响，随即径直走向书房。门被推开，再合上，声音不重，却像落锁。
夜色像被浓墨重新涂过，庄园铜钟指向十二点整——“哒、哒、哒”，每一声都敲在林野的耳膜上。壁灯的光在走廊拉出细长的影子，他的指节因攥紧而泛白。07港口，陆珣身边所有手下都清楚：那是条单向的生死线，踏进去的人不是永远沉默，就是永远消失。今晚，他却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闯了进去，还违抗了陆珣那句冷冽的“回去”。
书房的门虚掩，月光从百叶缝隙漏进来，在深色地板上切出一格一格的银白。陆珣坐在高背椅里，椅背浮雕被月光镀成冷铁色；他没有开灯，只让月色替他描出轮廓。林野推门而入，膝盖在柔软的地毯上砸出闷响，灰色毛衣沾了夜露，贴在肩胛的伤口上，血已半凝。他低垂着头，背脊却挺得笔直，像一把不肯折的刀。
空气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。陆珣的声音终于划破黑暗：“谁让你踏进07港口？”语气淡得像在问今晚的月色，却带着冰棱的棱角。林野抿了抿唇，声音压得很低：“大哥，我怕您遇到危险……”尾音在月色里轻颤。陆珣俯身，手指捏住他下巴，迫使他抬头，声音低而冷：“我有没有说过，07港口不准进？”林野被迫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，喉结滚动，小幅度地点头：“说过……可我担心您十二点未归，就是遇到麻烦了。”说到最后，声音几乎听不见。
陆珣低头，极轻地“啧”了一声，那声音像冰面裂开细纹。他松了手，转身朝门口走去，门被拉开又阖上，落锁声轻，却重重砸在林野心口。“自己跪着反省。”声音隔着门板传来，冷得刺骨。
书房重归寂静。月光慢慢移动，从椅背滑到地毯，像一条无声的河。林野仍跪着，膝盖开始发麻，肩胛的伤口因紧绷而重新渗血，毛衣黏在皮肤上，又冷又疼。他却不敢动，也不敢睡。窗外，初秋的风掠过树梢，枯叶沙沙，像无数细小的嘲笑。远处，一声夜枭突兀地叫，随即归于更深的黑。时间被拉得极长，长到膝盖失去知觉，长到血液在伤口凝固成痂。林野的指尖抠进地毯绒毛，指节泛白，却仍旧挺直脊背——他知道，在陆珣下一句命令之前，他不能倒。
黎明来得极慢。东方泛起极淡的鱼肚白，像被水稀释的墨。书房的门锁“咔哒”一声，陆珣走进来，一夜未眠，他的大衣换成黑色衬衫，领口仍扣得严丝合缝，袖口挽到小臂，露出腕骨内侧一道旧疤。月光退到墙角，晨色爬上他的眉骨，冷意未散，却添了几分疲惫。他站在林野面前，居高临下，嗓音低哑：“反省了？”
林野抬头，眼底血丝密布，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：“是，大哥……我错了。”刚要起身，膝盖却像被万针扎穿，酸软得直往前倾。就在他即将跪倒时，一只温暖的手先一步扣住他腰侧。陆珣把人捞进怀里，掌心覆在他肩胛的伤口上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：“谁准你跪一夜的？”
林野怔住，鼻尖撞进陆珣颈侧，闻到淡淡的冷杉与血腥混合的气息。陆珣的侧脸在晨曦里轮廓分明，眉骨冷峻，睫毛却投下一小片柔软的影。林野一时失神，直到低沉嗓音再次响起：“转过去。”他乖乖照做，肩胛的旧伤与毛衣黏连处传来细微的撕裂疼。陆珣指尖拨开黏连的布料，声音暗哑：“疼就说。”林野抿唇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：“……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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