咚咚咚”——三声轻而稳的敲门声落在书房厚重的橡木门上,像石子投入深井。
陆珣指尖一顿,钢笔在文件边缘留下一个微不可见的墨点。他声音低淡,却足够穿透门板:“进。”
门被推开,走廊的暖光泄进来一截,又被贺闻的白色衣角截断。
贺闻三十出头,身形修长,银边眼镜后的眼睛带着常年手术室里练出的冷静。
黑色西装外套里是一件挺括的深灰衬衣,领口别着极细的铂金领针,像一把缩小的手术刀。
他提着一个黑色牛皮医疗箱,箱角磨得发亮,步伐却轻得像掠过地毯的风。
“陆爷,您找我。”
声音恭敬,带着医生特有的平稳。
陆珣没有抬眼,只微微侧头,示意窗边的单人沙发。
“过来,处理伤口。”
语气淡得像在说一件公事,可尾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。
贺闻点头,把医疗箱搁在茶几上,箱扣“咔哒”一声轻响。
林野仍跪在昨晚的位置,背脊笔直,灰色毛衣因血迹与布料黏连,像被刀划开的旧地图。
伤口横贯肩胛,约莫十厘米,边缘翻卷,血痂与毛衣纤维纠缠成暗红色硬壳。
灯光下,那抹颜色深得惊心动魄,仿佛随时会再次撕裂。
贺闻皱眉,消毒水味在空气里迅速扩散。
他戴上一次性手套,指腹轻触伤缘,林野没忍住,“嘶”地吸了口冷气,肩膀随之轻轻一抖。
陆珣抬眼,目光掠过贺闻手中的镊子,声音低却不容置疑:“动作轻点。”
贺闻指尖一顿,镜片后的眸光闪过一瞬错愕,随即点头,力道放得更柔。
他心底却掠过一句无声的腹诽:陆爷何时在意过旁人疼不疼?难道…
可那念头只一瞬,便被他自己摇头驱散——陆珣,陆氏现任家主,E市三分之二的金融航线、半数高端地产、以及暗处无人敢提的灰色港口,全在他一人名下。
陆家祖宅盘踞半山,百年古木围绕,像一座沉默的城,而陆珣是那城里唯一的王。
碘伏擦过创面,刺痛让林野指节攥得泛白,却一声不吭。
纱布一层层缠上去,血迹被吸干,颜色由深转浅。
贺闻收好最后一块胶带,站起身,声音低而清晰:“二十四小时内避免沾水,每日换药。
若再撕裂,需缝合。”
陆珣点头,目光落在林野因失血而泛白的唇上,没有多余的话。
贺闻识趣地退出,门扉轻阖,房间重归寂静。
只剩两人。
林野抬头,声音低哑,带着微不可察的颤:“大哥……对不起。
07港口,我不该擅自进去。
您怎么罚,我都认。”
话到最后,尾音几乎碎在喉咙里。
陆珣没有立刻回应。
他转身,走到落地窗前,背对着林野,窗外是早晨九点十五的秋天。
风掠过庄园外高大的法国梧桐,枯叶旋转着坠落,像一场无声的告别。
月光穿过百叶帘,在地板上切出一格一格的银白,安静得能听见叶脉断裂的声音。
陆珣的指尖搭在窗棂上,指骨因用力而泛白,声音却听不出情绪:“林野,你跟了我几年?”
林野站在原地,背脊仍笔直,声音却轻得像落叶:“认识十二年零三个月,跟了您六年零三个月。”
数字清晰,像刻在骨头上。
陆珣没回答,只是轻轻点头,目光落在窗外那片旋转的枯叶上。
思绪却飘得很远——
——
十二年前的操场,阳光浓烈得晃眼。
十二岁的林野穿着过大的校服,额前碎发被汗水黏住,却笑得眼睛弯弯。
他拉着十四岁的陆珣的手,在塑胶跑道上奔跑,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。
风掠过两人交握的指缝,带着青草的甜味。
跑到尽头,林野突然停下,抬头,眼里盛着整个夏天的光:“大哥,我会永远跟着你的!”
声音稚嫩,却像誓言,被阳光烙进陆珣的记忆里。
那一刻,阳光落在林野的脸上,连睫毛都镀了金边,笑容明亮得让陆珣第一次觉得,世界也可以不那么冷。
——
回忆戛然而止。
陆珣的指尖在窗棂上轻敲,嘴角勾起一个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弧度。
日光落在他的侧脸,像给那抹笑意镀了一层柔软的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