钢琴老师的指尖落在琴键上，弹出一串清亮的音阶。“手腕放松，”她拍了拍我的手背，“你指尖的茧比上周厚了些。”
我低头看自己的手，虎口处的皮肤泛着红，是昨晚练到十点留下的印子。琴盖上映出窗外的天，蓝得发脆，几棵梧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响，像谁在翻书。
“进步很快，”老师的声音飘在琴音里，“比同龄孩子能忍。”
能忍。这两个字像颗冰凉的珠子，滚进我领口。我想起昨天放学，校门口的梧桐树下，小斐背对着我站着，手里举着张画。画里是个打篮球的男孩，穿着红色球衣，笑得露出小虎牙——那是小君。
“小君说放学后教我投篮呢。”她转过身，辫子上的蝴蝶结晃了晃，眼睛弯成月牙，“他投三分球可准了，你见过吗？”
我捏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，书包里装着刚发的物理卷子，92分。妈妈说过，必须考到95分才能比得上小君上次的成绩。“没见过。”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闷闷的，像被纸团堵住了嘴。
“可厉害啦！”小斐把画折起来放进书包，“他说投进了就请我吃冰棍。”
这时，蒋欣骑着电动车从旁边经过，车筐里放着个粉色的蛋糕盒。她看见小斐，按了声喇叭：“小君的蛋糕买好啦，你们要不要去我家吃点水果？”
小斐摇摇头：“不了，小君在球场等我呢。”
蒋欣的目光扫过我，突然从兜里摸出颗糖，塞到我手里：“你也加油呀，物理考得不错吧？”
糖纸是橘子味的，透明的塑料皮上印着颗星星。我捏着那颗糖，指尖能摸到糖块的棱角。蒋欣已经骑着车往前去了，风里飘来她的声音，软软的，却像针一样扎过来：“小君，要不要最新款的游戏机？生日给你当礼物。”
我把糖塞进校服口袋，塑料皮硌得手心发疼。书包里的物理卷子硌着后背，92分的数字像块发烫的烙铁。
钢琴课下课的时候，天有点阴了。我走出琴行，看见妈妈的车停在路边，副驾驶座上放着个保温桶。“小君刚打完球，说饿了。”她把保温桶递给我，“你给他送去，顺便把这张奥数卷子拿回来，他昨天放我这儿了。”
保温桶是粉色的，上面印着只兔子，是小君最喜欢的图案。我拎着桶往球场走，远远看见小君站在篮筐下，小斐蹲在他脚边，给他递水。
“喏，你姐买的蛋糕。”小君拧开水瓶，喝了一大口，“明天生日，她要送我游戏机。”
“真的？”小斐的声音亮起来，“那你能不能借我玩两天？”
“行啊，”小君笑起来，露出两颗小虎牙，“不过你得答应我，明天来我家吃蛋糕，我妈买了巧克力慕斯的。”
我站在球场边的树后，手里的保温桶越来越沉。桶里是妈妈早上六点起来熬的排骨粥，她说“小君打球费体力，得补补”。
小君突然朝我这边看过来，挥了挥手：“小珩，你咋在这儿？”
我走过去，把保温桶递给他。小斐的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奥数卷子上，突然“呀”了一声：“你也做这张卷子啦？小君说最后一道题超难的。”
“他才不会做。”小君接过保温桶，故意撞了下我的胳膊，“他物理才考92，哪有本事做奥数。”
我的脸有点烫，捏着卷子的指尖泛白。小斐眨了眨眼，没说话，只是把手里的水瓶又往小君那边递了递。
“对了，”小君打开保温桶，粥香飘出来，他舀了一勺递给小斐，“你尝尝，我妈熬的粥最好喝了。”
小斐摇摇头：“我妈让我早点回家呢。”她站起身，拍了拍裙子上的灰，“明天我给你带礼物，是我亲手叠的星星。”
“多少颗？”小君的眼睛亮起来。
“保密。”小斐笑着跑开了，辫子上的蝴蝶结在风里飞，像只粉色的蝴蝶。
小君看着她的背影，嘴角一直翘着。他舀了勺粥塞进嘴里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，把保温桶往我面前推了推：“给你留了点，快吃，凉了就不好喝了。”
我摇摇头。书包里的物理卷子硌得我胃疼，口袋里的橘子糖还在硌着手心。
“不吃拉倒。”小君耸耸肩，自己喝了起来，“对了，我妈说你钢琴考级必须拿优秀，不然她又要拿我跟你比了。”他顿了顿，抬头看我，眼睛里的光有点晃，“其实……你弹得比我好。”
风突然大了，吹得篮球架咯吱响。我捏着奥数卷子，转身往家走。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，口袋里的橘子糖好像化了点，黏糊糊的，把塑料皮和手心粘在了一起。
路过小区超市时，我摸出那颗糖，剥开纸塞进嘴里。橘子味的甜在舌尖炸开，可不知怎么，总觉得有点苦，像掺了点没化的药粉。
天上的云越来越厚，眼看就要下雨了。我想起妈妈的话，得赶紧回家把小君的奥数卷子整理好，还要练两个小时钢琴。
口袋里的糖纸被我捏成一团，透明的塑料皮皱巴巴的，像颗被人忘了的星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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