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宸殿的龙涎香压不住萧彻身上的血腥气。他将血书与孩童骨片往龙案上一呈,釉色骨片在明黄绸缎上泛着冷光,像撒了把碎冰。
“陛下,” 萧彻单膝跪地,玄色袍角铺开如墨,“柳侍郎以死明志,山茶花会用孩童炼毒,走私军粮资助匪寇,证据确凿。”
宰相秦桧站在文官列首,玉笏板轻叩掌心:“将军说笑了。几片骨头、一封血书,怎能指证朝廷命官?怕是有人想借故铲除异己吧。” 他眼角的皱纹里淌出笑意,“何况那沈姓女子来历不明,谁知道这些骨片是不是她伪造的?”
“伪造?” 萧彻猛地抬头,虎符在腰间硌出红痕,“《洗冤集录》载,中毒死者骨殖呈银灰色,可与牵机引药材比对。臣已让太医院封存样本,陛下可亲验。”
宋宁宗捻着佛珠的手顿住了。御座旁的太监捧着官窑账册抄本,墨迹未干的 “明州港” 三字刺得人眼疼。“秦相,” 皇帝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,“你掌管漕运,这账册上的采买记录,如何解释?”
秦桧的脸色微变,随即躬身道:“陛下明鉴,官窑采买是为宫中暖阁用度,至于为何出现在乱葬岗…… 许是下人私卖。臣这就去查,定给陛下一个交代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 萧彻接口道,“臣已截获明州港今日出发的货船,船上除了军粮,还有二十桶提炼好的牵机引。”
这话像颗火星落进油锅,殿内顿时响起窃窃私语。秦桧的指节捏得发白,却依旧笑得从容:“将军何时学会越俎代庖,管起漕司的事了?”
“只要关乎军饷,关乎边关将士的性命,臣管得着。” 萧彻的目光扫过阶下百官,“三年来西疆军粮屡屡短缺,原来都成了相爷炼毒的本钱!”
宋宁宗将佛珠往案上一拍,龙椅发出沉闷的响声:“萧彻,将货船押回京城,人犯交大理寺审讯。秦相……” 他顿了顿,“暂且在家闭门思过。”
萧彻叩首时,听见身后传来秦桧阴恻恻的笑声,像冬日冰面开裂的声响。
与此同时,沈知微的药铺正被团团围住。这次来的不是官差,是十几个穿黑衣的蒙面人,手里的钢刀在日头下闪着寒光。
“沈姑娘,从后门走!” 王掌柜举着药杵护在她身前,却被一刀劈中肩膀,血瞬间染红了青布衫。
沈知微将验尸箱背在身后,指尖扣着枚银针 —— 这是她从父亲医书里学的防身术,针尖淬了麻药。“你们是谁派来的?”
为首的黑衣人不答话,挥刀就砍。沈知微侧身躲过,后腰却被人踹中,撞在药柜上。瓷瓶碎了一地,曼陀罗花粉混着药香弥漫开来,呛得人睁不开眼。
“咳咳……” 黑衣人动作慢了半拍。沈知微趁机抄起药碾子,砸在最前面那人的膝盖上。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马蹄声。萧彻的亲兵举着长枪冲进来,黑衣人像受惊的鸟四散逃窜。沈知微扶着王掌柜起身,看见萧彻站在门槛外,玄色披风上沾着尘土,眼底的红血丝比晨时更重了。
“陛下准了重审此案。”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目光落在她渗血的手肘上,“但秦桧被保下来了,只是革了漕司的职。”
沈知微望着地上的血迹,忽然想起柳侍郎的血书:“山茶花会没那么简单。秦桧只是个幌子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 萧彻蹲下身,捡起片沾了曼陀罗花粉的碎瓷,“截获的货船上,有个死士咬舌自尽了,牙缝里藏着块金箔,和柳玉茹指甲缝里的一样。”
他忽然握住她的手,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:“我让人查了山茶花会,三年前在西疆就有活动,和当年那伙匪寇关系密切。”
沈知微的心猛地一跳。父亲就是三年前在西疆行医时失踪的,至今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
“你的药铺不能住了。” 萧彻将她的验尸箱拎起来,“搬去将军府,那里安全。”
王掌柜捂着伤口咳嗽:“姑娘,去吧。这些人既然敢明目张胆地来,肯定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沈知微望着满地狼藉的药铺,忽然想起父亲在这里教她辨认草药的日子。那时阳光透过窗棂,照在《洗冤集录》的书页上,父亲说:“医能救人,验能伸冤,都是积德的事。”
“我去。” 她将那枚刻着 “柳” 字的玉佩塞进领口,“但我有个条件,带我去乱葬岗。”
萧彻的眉峰动了动:“那里已经被封锁了。”
“我知道有处密道。” 沈知微从药柜底下摸出张泛黄的图纸,“这是我父亲画的,说城西乱葬岗有处废弃的义庄,通着前朝的地宫。”
她指尖点在图纸中央的红点上:“柳侍郎的血书说‘山茶花会,祸国殃民’,说不定地宫深处,还有更多骸骨。”
萧彻看着图纸上熟悉的笔迹 —— 和他在西疆缴获的匪首账簿上的字迹,竟有七分相似。他忽然明白,沈知微的父亲,或许早就卷入了这桩案子。
“备马。” 他转身对亲兵道,“去城西乱葬岗。”
乱葬岗的荒草比三日前更高了,风卷着纸钱掠过新翻的泥土,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砖块 —— 正是义庄的地基。沈知微用验尸刀撬开砖块,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,一股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。
“我先进去。” 萧彻点亮火把,率先跳了下去。沈知微紧随其后,脚刚落地就踢到个硬东西。
是具完整的骸骨,蜷缩在墙角,双手被铁链锁着,腕骨上有深深的勒痕。火把照过去,能看见骸骨的胸腔处有个大洞,肋骨断了三根,断口处还留着铁锈 —— 像是被钝器凿穿的。
“是成年人的骸骨。” 沈知微的指尖抚过那断裂的肋骨,“死亡时间不超过半年。”
萧彻的火把往深处照去,墙壁上赫然刻着一排排名字,最后一个是“沈仲远”—— 那是沈知微父亲的名字。
“爹……” 沈知微的声音发颤,火把从手中滑落,照亮了名字下方的刻痕 —— 是朵山茶花,花瓣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。
原来父亲不是失踪了,是被藏在了这里。
萧彻将她揽进怀里,掌心按在她颤抖的后背:“别怕,我们会找到凶手。”
地宫里忽然传来滴水声,沈知微循声望去,发现角落里还有个暗门。她用验尸刀撬开暗门,里面的景象让她倒吸口凉气。
三具白骨并排躺着,都没有右手掌。其中一具的胫骨上,有处旧伤愈合的痕迹 —— 和她父亲左腿的旧伤一模一样。
“是一家三口。” 沈知微的眼泪终于掉下来,砸在白骨上,“我爹、我娘,还有……”
她不敢再说下去。最小那具骸骨的颅骨上,有个菱形的凹陷,与禁军制式弩箭的形状分毫不差。
萧彻的拳头捏得咯咯响。他忽然想起三年前西疆的那场围剿,匪首逃走时,带走了一批俘虏,其中就有个姓沈的大夫。
“山茶花会杀了他们,是为了灭口。” 他沉声道,“你父亲一定发现了他们的秘密。”
沈知微抹去眼泪,从验尸箱里取出镊子,小心翼翼地从白骨的牙齿缝里夹出点东西 —— 是片晒干的药草,散发着淡淡的苦味。
“是断肠草。” 她认出这是父亲常用的草药,“他们死前被喂过这个,但真正的死因是……”
她指着那具成年男性骸骨的胸腔:“被人用钝器凿穿了心脏。”
火把忽然 “噼啪” 爆了个灯花,照亮了墙壁上的山茶花。沈知微忽然明白,父亲刻下这些名字,是想告诉后来人,这里埋葬着多少冤魂。
“我们出去吧。” 萧彻扶着她起身,“把这些骸骨带回将军府,我请太医院的人来验。”
沈知微最后看了眼那具小小的骸骨,忽然将父亲的名字拓印在验尸格目上。她要让这些白骨开口说话,要让山茶花会的人血债血偿。
走出地宫时,夕阳正染红天际。沈知微望着萧彻的背影,忽然觉得他的披风像片展开的羽翼,护着她穿过这片埋葬了亲人的荒草。
她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从红烛泣血到白骨无言,山茶花会的阴影正笼罩着整个临安城,而她和萧彻,必须在这阴影里,找出那束能照亮真相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