禁军的马蹄声在将军府外戛然而止。萧彻站在门楼上,玄色披风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,手中长枪的枪尖还滴着血。“告诉三皇子,” 他对楼下的禁军统领扬声道,“想拿人,先问过我手里的枪!”
统领勒住马缰,望着门楼上寒光闪闪的镇北军亲兵,脸色青一阵白一阵。昨夜秦桧刚被勒令闭门思过,三皇子急于撇清关系,竟想拿将军府的骸骨做文章,实在不是明智之举。“将军,此事…… 容属下回禀殿下再议。”
“不必了。” 沈知微忽然出现在萧彻身边,手里举着那具成年男性骸骨的肱骨,“统领请看,这骨头上的凿痕,与三年前西疆匪营搜出的凿子形制完全吻合。若要对质,我愿随你入宫面圣。”
她的声音清亮,在晨雾里掷地有声。统领看着她沾着骨粉的指尖,想起坊间关于 “鬼手沈” 的传闻,竟一时语塞。萧彻适时将虎符举到阳光下:“有镇北军调兵符在此,谁敢动我的验尸官?”
禁军终究没敢硬闯,悻悻离去。沈知微望着他们的背影,忽然按住萧彻的手腕 —— 他方才厮杀时被弩箭擦伤,血正顺着腕骨往下淌。“我给你处理伤口。”
西跨院的石桌上,沈知微用烈酒清洗伤口,萧彻的肌肉紧绷着,目光却落在那具孩童骸骨上。“蒸骨后的顶骨凹陷,除了弩箭痕迹,还有些奇怪的纹路。” 他忽然道。
沈知微立刻放下绷带,取来放大镜。顶骨的裂纹间,果然有层极薄的黑色残留物,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。“是铁砂。” 她用银簪刮下一点,“和官窑铸造兵器时用的铁砂成分一致。”
“这孩子死前,曾近距离接触过铸兵炉。” 萧彻的指腹按在自己的顶骨上,“铁砂是被高温气浪喷上去的。”
院外传来太医院院判的声音,这次他只身前来,手里捧着个锦盒。“沈姑娘,这是令尊留在太医院的医案。” 他打开锦盒,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密密麻麻的药方,最后几页却被撕去了,“三年前他从西疆回来,只来得及交回这部分。”
沈知微的指尖抚过父亲的字迹,忽然在某页空白处摸到凹凸感。她用炭笔在背面涂抹,一行淡青色的字渐渐显形:“七月初七,明州港,见山不开花。”
“是暗号!” 萧彻凑近细看,“‘山不开花’该是指不带山茶花标记的船。” 他忽然想起红烛案中舆图上的 “七月初七”,“与柳玉茹藏的舆图吻合!”
院判忽然咳嗽起来,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:“这是小吏死前攥在手里的,老臣偷偷藏了下来。” 是半张药方,上面写着 “牵机引,配曼陀罗花粉,可致人笑毙”,落款处有个模糊的 “秦” 字。
“是秦桧的笔迹!” 沈知微认出这与官窑账册上的签字一致,“红烛案的毒药,果然是他配的!”
就在这时,王掌柜跌跌撞撞跑进来,手里举着片染血的衣角:“姑娘,太学…… 太学博士死了!这是从他书房捡到的!”
衣角绣着半朵山茶花,与地宫绢帕上的针脚如出一辙。沈知微忽然想起父亲医案里提到的 “墨中毒”,心脏猛地一缩:“博士是被毒死的?”
“口鼻乌黑,像是中了砒霜。” 王掌柜的声音发颤,“但太学的人说,他死前正在批阅试卷,还骂过漕司克扣笔墨钱。”
萧彻将那半张药方折好:“牵机引需用墨汁调和才会显效。” 他看向沈知微,“看来我们得去趟太学了。”
沈知微却望着那具成年女性骸骨的盆骨,忽然道:“等等。” 她用银簪拨开骨缝间的泥土,取出粒极小的玉珠,“是我娘的耳环!”
玉珠上刻着个 “微” 字,是她的小名。沈知微将玉珠贴在眉心,泪水终于决堤。萧彻默默递过帕子,忽然转身对亲兵道:“备车,先去太学,再去明州港。”
他知道此刻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,唯有找出真凶,才能告慰那些无言的白骨。
太学博士的书房已被封锁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墨味。沈知微蹲在书桌前,指尖蘸起砚台里的残墨,放在鼻尖轻嗅:“有杏仁味,掺了曼陀罗花粉。”
书案上摊着未批阅完的试卷,其中一份的卷首被墨点污了,隐约能看见 “漕司” 二字。萧彻拿起试卷,忽然指着考生的名字:“是柳侍郎的门生!”
沈知微的目光落在笔筒上,筒壁有处极浅的划痕,像是被什么硬物刮过。她将笔筒倒过来,几粒黑色粉末落在纸上 —— 与官窑烟煤里的成分一致。
“凶手是用烟煤调的砒霜。” 她忽然明白,“先在墨汁里掺牵机引,让博士慢性中毒,再用砒霜伪装成急症,和红烛案如出一辙!”
萧彻翻开博士的札记,其中一页写着 “秦相欲改《洗冤集录》,删去验毒诸法”,字迹被墨点掩盖,却仍能辨认。“他发现了秦桧篡改法医典籍的事。”
窗外传来蝉鸣,已是盛夏。沈知微忽然想起父亲医案里的 “七月初七”,距离明州港的船期只剩三日。“我们必须去明州港。” 她将札记折好,“那里有我爹娘留下的最后线索。”
萧彻望着她通红的眼眶,忽然握住她的手:“我让人将骸骨送去皇陵西侧的义庄,那里有镇北军看守,安全。” 他从怀中取出个小巧的验尸箱,“这是按你说的样式打造的,里面有蒸骨釜的铜胆,方便携带。”
箱子的锁扣是月牙形的,与柳玉茹耳后的疤痕一致。沈知微摩挲着锁扣,忽然笑了 —— 这是萧彻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,无论前路多险,他都会陪着她。
临行前,沈知微最后看了眼西跨院的长案。阳光透过窗棂,照在那具孩童骸骨的指骨上,“微” 字玉珠在骨间闪着微光,像颗不会熄灭的星。
她知道,这些白骨不会再孤单了。从红烛泣血到白骨鸣冤,从临安城的深宅到明州港的怒海,她和萧彻会带着这些破碎的骨殖,在权谋的刀光剑影里,一步步靠近真相。
而太学博士书房里的墨香,正悄悄漫向第三重迷雾 —— 那里有更隐蔽的毒,更诡谲的局,等着他们用验尸刀,一层层剖开。